2015年 高考后
高考完那晚,昏暗的KTV里啤酒杯横七竖八地放着,荧屏上在不知是谁点了一首2000年热播的科幻电视剧《快乐星球》主题曲《快乐小神仙》。
{快乐小神仙 快乐小少年......我要飞我要飞....我要飞我要飞...}
"我tm,这谁点的啊?这不是那个小时候看的多面体,莲蓉包,还有——"
"别说话,要停了!"
十双眼睛聚集在一只旋转的啤酒瓶上,终于,酒瓶口缓缓滑过身边的好友们,指向了我。
“范墨林!范墨林!真心话还是大冒险?真心话真心话!”
我耸耸肩,一向诚实的我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真心话吧。”
“我来问!我想想啊,嗯!你有没有和男生上 过 床 !”
不带这么变态的啊!说好了不涉黄不涉及隐私的!不过向来心宽的我还是毫不犹豫、理直气壮说了,没有。然而就在我话音刚落,我仿佛想起了什么。
张东子,
那个被我遗忘掉的“青梅竹马”。
1999年 童稚
十五年前,我不满三岁。
家里养了一缸小金鱼,总共三只,是我好不容易才求着爸妈从公园里买来的。
除了玻璃鱼缸里游来游去看上去无忧无虑的小金鱼,还有大叔挑着两扁担叽叽叫唤不停的毛茸茸小黄鸭,旁边可能还会有一只大塑料盆,里面是傻了吧唧往上爬又在斜面上滑了下去的金钱龟。
每天路过这种小动物“集市”,对我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
妈妈去买菜的话,我真能在那里蹲一天。
得了小金鱼的我煞是风光,急着要向同伴炫耀,捧不动鱼缸,又不会描述,只得拉了门对门的张东子就往家拽。
张东子和我都住在五楼,平日里两家永远敞开着大门,我看你家的电视,你闻我家的菜香。
家里若是用光了油盐,妈就让我哼哧哼哧的跑到对门叫阿姨。
“林林啊,盐盒捧好了啊,来,吃一口阿姨做的红烧肉,啊——”
“好吃,阿姨做菜比我妈做的好吃多了,人间美味啊~”
我就是这么油嘴滑舌的,甜话说的东子妈美滋滋的。
从一出生起,我就和张东子就被爸妈整天交换着轮流抱在怀里。
东子家想要女孩,我家想要男孩,两个娃娃四个人一块养,连东子爷爷奶奶见了我也全当自家孙女。
回到两人面面相觑的鱼缸前。东子把手伸进水里碰了一下金鱼,看了看我。而我,不知哪里冒上来的神气劲儿,一把抓上来一只紧紧握在手上。
我张开手心,想给东子仔细看,没想这小金鱼已经不跳了,尾巴微微动了几下,就死了。
东子觉得好玩,也模仿我的样子,一把抓起一只金鱼,咬牙切齿地捏了几把。
我们轮流把三只金鱼捏死在手里,浑然不知溅了一脸一身鱼缸水。捏罢,我们还假装规规矩矩的把死掉的小金鱼放进水里,满上干净的自来水。
“林林,你们在干嘛啊?”系着围裙的妈妈从厨房走出来。
“妈了个巴子!我的小祖宗们哎,怎么搞了浑身湿透透的啊!啊?”
东子还十分应景的打了个喷嚏。
十年后妈妈叙述这段故事的时候告诉我,那是冬天,她生怕我们冻着,接着,就把我和东子脱得赤条条的扔进床上盖上了被子。
我和东子就这样“上床了”。
年幼的我们在被子里嬉笑、打闹,天真无邪,不諳世事,就像赤裸裸的天使,坦诚相见。
该吃午饭了,妈妈给东子穿上了我的衣服,黑黑皮肤 头发稀疏的东子在我的粉红棉袄里咯咯笑着。
2001年 幼儿园
张东子的小名叫“牛牛”,他爸妈希望他今后年年牛势交好运,但年幼时张东子就是个小怂货。
东子爸妈都白,他却皮肤黝黑,个头瘦小,丝毫不像他小名那样牛逼哄哄的。
不仅如此,东子性格也老实巴交,比起古灵精怪、脑子里各种想法的我,他是经常被我欺负,跟在我身后的小尾巴。
幼儿园大班的时候,我已经是班里的小班长,幼儿园舞蹈比赛代表队的小领队了。每天要协助老师帮小朋友们按号取牛奶杯,发水果。偶尔会得到老师奖励的一块饼干或者一只橘子。
东子可就惨了,瘦的皮包骨头的他,每到午饭时,就是幼儿园老师的灾难。
和东子坐一桌吃饭,我从来不要喂饭,啊呜啊呜狼吞虎咽,虚荣心和好表现让我在老师的夸赞下把吃完的碗举的高高——
“老西!我七完啦!我还要一碗汤!”
旁边的东子,眨巴眨巴眼睛,简直就像非洲难民,一口饭含在嘴里半天也不蠕动一下,老师喂他一口转身去管别的孩子,再回来,东子一口饭还在嘴里。
“东子,喂,你想不想和我玩跷跷板了?”
“想。”东子张开嘴说话,嘴里是白花花的米饭。
“东子,你先喝口汤,才能把这个咽下去。”
早就吃完饭的我可擅自做起了主,拿起汤碗就给东子灌。
“噗——咳咳咳咳”
东子一点也不牛,一下子呛到喷了我一胳膊一桌子饭,继而一股脑把嘴里饭菜全吐了出来。
我拍拍他的背,告诉他,再这样不好好吃饭,老师又该让你罚站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中午没好好吃饭,午睡又尿床的东子,下午就罚站到了班门口一分钟。
分发完午后水果,大家都在教室里玩玩具。我趁老师织毛衣的空档,悄悄拿了个大橘子去找东子。
“林林,你怎么出来了?嘘!别被老师发现了。”
“东子,你吃橘子嘛?我给你剥,中午不吃饭,会饿的。”
“我不吃。”
东子双手背在后面,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剥下一瓣水淋淋的橘子片儿。
“你真不吃?那我吃了哦。”好吃的我打着给东子吃橘子的幌子,自己倒吃完了大橘子,东子连个味儿也没尝到。
这一幕被家乡日报社的记者给拍了下来。那天他来采访一不留神就看到走廊里一对男孩女孩在剥橘子。
如今我已难以想起那个画面,但报纸上的照片却被妈妈剪下来一直夹在老账本里。
配字是——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2003年 读书郎
当我们都读小学的时候,东子已经和我相伴了八年。
电厂的老家属区也传闻要拆迁,厂子要扩建。爸妈为了我得到更好的教育,早早地把我送进了市中心的小学。
东子却就近上了家属区旁的郊区小学。我们就此分别,结束了每天手拉手回家的日子。
家属区搬迁传的沸沸洋洋的时候,妈妈终于拍板决定,搬去市里。
那时候,电厂的家属区是个近乎乌托邦的小区。家家户户都是发电厂的职工,所有家长的宝宝们都一同上“发电厂幼儿园”。
我和东子还有很多小伙伴从小就一起在家属区的草坪和亭子里捉迷藏,打弹珠。
春天,过了马路便是望江亭小学,绿茵下的操场上飞动着无数的风筝,围墙上的迎春花金灿灿的一片,风儿吹动到处都是懒洋洋的;冬天,35栋楼下的大草坪银装素裹,我和东子堆个雪人,手冻到发麻,双手回到室内却又像着了火一样烫。
那时,两人每天腻在一起,也没人说过我们“小情侣”,那时候,谁知道这玩意儿是啥啊!
八角亭是孩子们汇聚一起打卡角斗的地点。七龙珠的卡片从方便面里集齐,谁买了整套的游戏王卡那就是万人羡慕的孩子王。
东子和男孩们打卡,手拍的通红。而我,做女孩子们的游戏,摘亭廊上未开的槐花花苞,吸里面的蜜。
晚饭时候,各家大人叫各自孩子回家吃饭,我和东子也被老妈一催,就灰头土脸的往家跑。
一天下来,脖颈手腕都是泥巴条。
一年级那会,市区的新家里已经开始装修,妈妈每天跑建材厂,八九点才能回来。
一次,我放学回家没带钥匙,正逢爸爸上夜班,天色渐晚,八角亭下的孩子们越来越少。
我站到亭子最高处望着市区回来的路上,在每一辆车门打开时,留意母亲的身影。
时间就这么过去,我被蚊子叮的不耐烦,天也黑的几乎看不清人脸。
20栋就是我奶奶家,可是爷奶重男轻女,不太待见我这孙女,每次见了东子,比见了我还开心。这么晚了,我要不要去奶奶家呢?
就在这时,路过的女人站住不动了,我定睛一看,是东子妈!她也在那一瞬间,认出来我。我宛如见到救星,下了亭子台阶就往那跑。
“林林?是你嘛?林林,这么晚了你在这干什么?你妈呐?”
“是我,是我,阿姨”我抱住她的腿,带着哭腔,“妈妈去买家具了,爸爸没回来,我忘记带钥匙了…”
“怎么不找东子,东子在家呢?还没吃吧,走!跟阿姨回去吧。”
阿姨一把抱起我“哎呀,又沉了”,哼着歌,把我带回温暖又幸福的36栋。
要是摆在现在,七八岁的漂亮小女孩天黑了也没回家,早就不知被什么人拐走了。那个年代的家属区就不一样,谁也不拿谁家的一针一线,就是人参干在外面晒了两三天也没人把你捋了去。
谁家的娃儿没回家,见着了都上去问是哪家的;楼上楼下亲密得像一家人,我家四楼的马奶奶,端午送粽子,中秋送月饼给我们;谁家吵架了,整栋楼都敲了门上去劝和,和今天呐,简直不一样。
2006年 搬家
家属区拆迁公告迟迟没有出来,但我的新家却着实装修好了。
和东子终于要分开的那天早上,我竟然毫无分离的悲伤,一心只想着新家。
早晨五点,爸爸在楼下放了鞭炮,搬家公司的大卡车装好了36栋五楼一户人家的全部家当,整装待发。
出门前,我迷迷糊糊地眼皮打架,只隐约记得手中抓着一把门口的干艾草,对妈妈说,“这个带不走,给东子家吧。”
“嗯,放他家门口吧。”
我没给东子留下我心爱的芭比娃娃,也忘记把肯德基儿童餐送的他心心念念的的小赛车给他,我留给东子的只有一株艾草。
还是那种,门口放着驱蚊,沾满了灰的艾草。
我就这样告别了家属区草长莺飞的二月,告别了电厂幼儿园破旧的铁木马,开始了市区里的新生活。
也不知道,那个周末,东子一觉醒来是不是会大哭,会不会硬要敲开我家那扇永远不会为他关闭的门,会不会发现我放在他门口斜倚着的那株艾草。
我们太年幼了,谁也不知道内心对彼此的依赖。
在那个不断接受新事物、对万事都好奇的年纪,东子,很快就成为我童年的一个印记,渐渐淡忘。
东子是我没有加微信也没有加qq的“青梅竹马”,我们在一起玩了十年,后来,竟任何联系方式也没有。
偶尔,我也只能从爸妈口中听说,东子家搬到了我家附近,东子长高了许多。
但这种父母关系维系的童年好友,我反到觉得,特别舒心。因为我和张东子有的,只有真实的经历,无论我们是否记得,它们都在那里。
不是加了微信和qq的就是“好友”了。
在这个越来越快的时代,我庆幸曾经和东子在36栋慢慢地度过了春、夏、秋、冬。
郎骑竹马去,千唤不一回。
2015年 谢师宴
我和东子相隔九年没见,再次见到,简直被他195cm的惊人身高给惊呆。
曾经那个瘦小的东子再也不见了,他出落的俊朗强壮,只是皮肤还是黑黑的。
东子未考得理想,选择了复读一年,在我的谢师宴上,他掏出手机要加我微信。
“不用加了。”我微微一笑,“我可以直接去你家玩儿。你也是。”
今日君又现,相迎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