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当爹的心情都是一样的,通过上折子的方式让儿子露脸、给儿子铺路,是雍正朝的官员经常做的事。但这是个很费脑子的活,玩不好别怪四爷“毒舌”。
比如,有个叫做马喀的小官,上了个请安折,他是这么写的:
奴才马喀率子达三,恭请主子万福万安!
雍正实在看不下眼,多处修改后,改成了“臣马喀,恭请皇上圣体万安。”末尾批了一句:“尔子如何到得请安?胡说之极!”
大家直接看图吧,四爷心情好的时候好有耐心啊。
小官资源有限,请个安非得要带上儿子,姿态过于谄媚了。
大官呢,能带儿子露脸的机会比较多,但望子成龙之心过于急切,也会弄巧成拙。比如湖广总督迈柱,雍正九年十月十三日,上“奏复遵旨将子傅延留随任所着实教导折”,是这么说的:
兹蒙御批:“不必。留随任所,着实教导,以望成人。钦此。”臣跪读之下,感激涕零,仰见皇上至仁育物,不以傅延之驽钝,命臣着实教导,望其成人,虽天地之生成,未有委曲周挚至于如此者也。臣钦遵圣训,日夕教导,傅延用心习学,冀得成就以图报效于将来。
御批:汝子甚庸碌无用之才,因令汝着实教导,非望其将来可以成就之人也!汝错会朕意矣。可谓人莫知其子之恶也。此奏糊涂不明之至!
迈柱总督,你误会了!皇帝的意思是,“好好教教你儿子,再不教,要成人渣的!”人家当爹的听来却是,“你这个儿子是个可教之材,将来可堪大用,着实教导一番,朕还等着他报效呢!”人莫知其子之恶,翻译一下就是:父母都是儿女的脑残粉。
吐槽完了儿子,怎能放过女婿?这回中枪的是他的宠臣田文镜。
雍正八年三月十七日,河东总督田文镜上“奏请赏准次婿萨来随任藉以照应琐细并随事训励折”,是这么说的:
奏恳请将臣婿湖南湘谭县县丞崔错掣回,在臣左右,以供书写……查崔错系臣妻所生长女之婿,尚有臣妾所生一女。臣前任吏部员外时,与原任吏部员外郎存柱同为部属,因将臣次女许字与存柱次子萨来为婚……,欲得一骨肉相依、诚实堪信之人以相委托……仰恳圣慈俯将萨来赏准随臣任所一二载,臣可藉以照应琐细,并得随事训励,可造就成人,益知当差效力。
御批:
此事卿尚奏迟矣。君臣之间,如果视为元首股肱,有何不可言之隐?众几存意见者,皆尊卑之情隔,认理未真耳。凡如此等披诚之祈恩,朕不但嘉览,而实乐从者。
萨来已命来矣,卿可留署中教导。但观其人甚庸碌不堪,况伊父朕虽来见其人,观其罪案累累,亦系不堪之人。为何选此一婿而与存柱结姻也?萨来乃一无用之少年,何必拘定一二载,只管留豫学习,如倘有增进时,再行奏闻。朕观萨来愚诈不明之人,可心约束之,非可信托之才,似一无可取之流也。
每次看雍正和田文镜的来往奏折,感觉是两个活得极明白的人在说话,情商智商俱佳。田文镜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这个时候他已经六十八岁了,真的是因老病需要人照顾,还是为了栽培女婿,雍正当然心知肚明。但他做了又双叒一回大写的耿直BOY——你的女婿庸碌不堪、愚诈不明、一无可取,乃一无用之少年,当然顺带也吐槽了他的亲家。
不要以为雍正吐槽完了就完了,这可是他心爱的田文镜呢,四爷立刻为他想了个根本的解决之道。
雍正八年五月二十三日,河东总督田文镜再上“奏谢恩赐养益丹方暨鹿角折”:
雍正八年五月初二日,……臣敬谨跪颂,……并跪接到养益丹方一纸、鹿角两对。……窃惟受恩知感,尚有感之可言,戴恩图报,尚有报之可望。至于臣之沾被高深,则虽百口不能鸣其感,抑且百世不能罄其报。
御批:
有人新进朕此一方,朕观之甚平和、通顺,服之似大有碑益。与卿高年人必有相宜处。可与医家商酌,若相宜方可服之,不可因朕赐之方而强用也。卿虽年近七旬,朕尚望卿得子。此进药人言此方可以广嗣,屡经应验云云。方中鹿角不可用其自解者,恐卿处难觅其真角,特将鹿角两对一并赐来。卿可斟酌合用之。
既然你的女婿是指望不上了,所以呢,给你一个生儿子的偏方,别人用了都说好。还有如假包换鹿角,虽然你快七十岁的人了,还是要努力呀,谁让你的女婿指望不上呢。
有位八旗子弟想必是个败家儿子,所以亲爹没有提携他。但他独辟蹊径,吸引了皇帝的注意,不但自己成功露脸,全家都跟着露脸。他上折子详细描述自己出入当铺、遭受压榨的情形,“京城当铺甚多,或当铺取四、五分利息,每两取一钱利息者亦有”,他希望万能的皇帝能够解决一下这个问题,最好能统一低利息,“交付五城官员,普遍各收二分利息可也。”落款是“臣寿智亲叔父之孙、护军四达色书写”。
别的儿子都坑爹,你为什么坑亲叔父啊?
雍正朱批:奇人也,奇字也,奇奏也,奇事也,奇爷也,奇孙也,奇混也,奇闹也!真正八奇第一奇下大人也!
不怪四爷吐槽,这人实在奇葩也。
那么有没有好的让雍正赞不绝口的儿子呢?也有的,比如岳钟琪家的儿子。
雍正六年二月二十四日川陕总督岳钟琪上“奏谢调子岳浚补授山西布政使折”:
臣子岳浚质本庸愚,蒙圣恩屡升重任,臣时加勉励,令其事事钦遵训旨,谨慎供职。
御批:
览卿之奏矣。朕调岳浚山西,一者着他清楚钱粮,再者与卿近些,他自然又倍加敬慎也。虽然此子天秉气质纯良,便不教导亦不得差。东省奏闻办理之事着实难为他,朕再无有因卿之子溺爱将就之理也。但放心,朕可保他。
再岳超龙昨来陛见,前次冤抑他了。大奇,总不是前岁见的人,竟是一大明白去得一派天良有力量的人,岂止天津总兵胜任而已。朕即当面如此问他,谁知前岁引见言是大病之后,朕如何发旨,伊皆昏聩,听不明白。如此看来,耽误冤抑人处尽有也,但向卿言过数次,为何不为之辩白,朕甚怪焉。再向后,便亲友子侄此一点回护之念即为不诚,凡百据实,有何过也,切记。前番数次之论,皆可置之不问矣,大笑话。朕从来秉性如此,断不肯固执已是,“大公无我”四字,实可对越神明,卿等当知之。想卿祖父必有积大阴德处,现今一门有如此数人物,朕实欣喜得人而为卿庆幸也。特偷。
岳钟琪接替年羹尧任川陕总督,手握重兵,防御西北。雍正决意用兵解决准葛尔部的分裂势力,雍正六年,正是岳钟琪即将大用的时候,不但他的儿子好,他的叔叔(岳超龙)好,他爷爷都积了大德了!
这一年,雍正调岳钟琪之子岳浚为山西布政使,同年六月,署山东巡抚,雍正七年实授为山东巡抚。至此,年仅二十六岁的岳浚,成为清史上最年轻的封疆大吏。年羹尧当四川巡抚时三十岁,只能排第二名。
雍正能放心将他安排在山东巡抚如此关键的位置上,也是因为有“模范督抚”田文镜坐镇。雍正朱批河南山东总督田文镜关照岳浚,“可推诚以教之,岳浚必感喜领受。好少年,大有可望的材料!加意开导之,如朕前谕,如亲子侄一般相待可也。”
有皇帝如此看重,少年巡抚自然风生水起。
然而,世事多变。西征准葛尔部分裂势力的战争,从雍正四年开始筹划,雍正七年开始军事行动,以举国之力,劳师远征,死伤将士数万人,耗费军需银两数千万两,最终毫无建树,以草草议和收场,是雍正朝的一大失败。从踌躇满志到徒劳无功,自负的雍正帝必定充满了愤怒和挫败感。这场战事,虽然可议之处颇多,但主帅岳钟琪成了最大的替罪羊,因此夺官入狱,籍没家产,一度议成死罪,后改斩监候,直到乾隆二年才释放。
但岳浚岳却并未受牵连而失宠,他终雍正一朝都稳稳做着山东巡抚。
山东布政使郑禅宝早些年对他的印象是“少年老成,办事稳当”,在岳钟琪失败后写给雍正的密折中则称岳浚“感激天恩,力图报效,但为人过于慎重,办事觉有拘紧之处”。
一荣俱荣,一损却没有俱损。
同僚的评价可做一参考,得意时懂得收敛光芒,变故中更能慎重自持,这位年轻的官十八代确有过人之处,雍正当年对他的夸赞并非全是溢美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