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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被黑色的刀刃划开一道血红的口子,风中飘散着腥甜的气味。阿季跪在地上,手握住阿夜那颗跳动的心脏,发出癫狂又刺耳的笑声。
阿夜说,他是来报恩的。
我趴在他的胸膛上,心不在焉地用手指在他的心窝处画着,一圈又一圈。他的心脏透过苍白的皮肤,有规律地跳动着,扑通,扑通。那一团粉红,极其诱人。
“这么说来,你说的都是真的?我那时候,无意间救下的,是一只恶魔?”
他跟我本就不同,除了我,阿夜说他不喜欢人类,尤其是女人。所以他不在意我称他为“一个恶魔”,还是“一只恶魔”。
“不然呢?人类的心脏可不像我们的这么漂亮。人类的心脏就像他们深不见底的欲望和邪念,被隐藏在不透明的皮肤里。如果不掏出来,你根本不知道它是黑是红。”
阿夜在我的脸上印上一个吻。
“当然,除了你,阿季。”他的声音温柔,唇湿湿的。
他心脏部位的皮肤,苍白,只有薄薄的一层。像是纸糊的,里面有粉红的光。
“所有的恶魔,心脏都是这样的吗?”
我的手指滑过他冰凉的皮肤,在那跳动的粉红处轻轻点了点。想象着里面火红的心脏,如水晶的桃子,很是漂亮。
阿夜抚摸着我赤裸的背,奇妙的触感。我抓过他的手,翻过来看,上面的小突起让我想起禽类拔光了羽毛之后的状态。我皱了皱眉头,莫名有些恶心。
“是的,所有的恶魔都是一样的。”他像是极其有耐心、尽职尽责的亲切男朋友。事实上,这才只是我们重逢的第二天。
“那岂不是很容易被人杀死取走心脏?”我突然起来,用手撑在他的胸口,对着他红色的眼睛。
他红色的眸子满是温柔,“是啊,所以恶魔都必须强大。如果不强大,就会被人钻了空子,随便一个小婴儿,就能掏出他的心。”
我凑上去亲吻了一下他的唇,意想不到的火热。
“恶魔的心脏有什么用?”
我的手指饶有兴趣地在他胸口游走,激得他轻微颤粟。
“在现在这个世界,很有用了。”他轻轻咬我的耳朵,“如果你需要,我的心脏可以给你第二次生命。”
我抬头看他,他的红色眸子里似乎燃烧着一团火。我再往里面看,那眸子里有一个我。
忽然,心里涌起莫名的烦躁。背上的皮疹如火烧一般,里面似乎有一只难缠的怪兽要破壳而出,疼痛难忍。
我从床上弹了起来,跌跌撞撞下来,在书柜里翻找。
“你在找什么?”他问,黑色的翅膀,在他起身的瞬间,舒展开来。
一阵风吹起我的头发,混着些许鸟类羽毛的气息,带着尘土与奇异的香。
我微微一震,“当然是找皮疹药膏,我快要死了!”
柜子里的瓶子罐子被我翻了个底朝天,但是那小小的,细细的一管皮肤药膏,还是没有踪影。我逐渐失去了耐性,头昏脑涨。
身体不受控制地流汗,疼痒使我面目狰狞。
“等一下,阿季。”他拉我的手。
“你走开!你想看我皮开肉绽、流脓致死吗?”我的视线一片血红,一个个白色的星点子在我眼前绽放,像是啤酒花,又像是飞舞的蛾子。
“你冷静……”他皱着好看的眉,身后的黑羽微微抖动。
“——冷静不了!你知道的,那药非常难得,抛弃了尊严得到的也只有那么小一点点。没有它,我就会死!”我左手不停翻找,右手绕到背后去挠那火辣辣的皮疹。
阿夜抓住了我不停抓挠、指甲里全是黑色血痕的手,“我可以帮你。”
“你帮不了!这个世界完了,没有那个药膏,我们都会变成怪兽,然后毫无尊严、破破烂烂地死掉。造了太多的孽,遭到反噬是应该的。但是我不想、我不想就这样死掉。”
我说着,莫名涌上来的悲伤挤在了我的眼眶周围,迫不及待想要找一个出口。可我此时挤不出一点眼泪。
“该死!”我拿起床头柜上的台灯,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把我的理智拉回了现实。
阿夜捡起了地上的玻璃碎片,在自己的手掌上划了一下。黑红色的血就那样像愉快的小鱼一般冒了出来,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他说:“来,阿季,我来帮你抹上。”
伴随着一阵冰凉的触感,我背上火烧一般的疼痒消失了。之后是他手掌上的小突起在我皮肤上留下的奇妙触感。
很让人安心。
那快要冲破身体狂奔而出的怪兽静静安静下来,蜷缩回原来那个黑暗的角落,安安分分。
他的血,可以代替那种昂贵的药。我暂时,不用死了。
“阿夜……”我抱着他,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没事了。”他抚摸我的头发,一下又一下。
“只要一到时间,我还是会发病。你的血,不能治愈我的病。在这里,生了这个病,被发现,就等于被剥夺了生的自由。”我哭肿了眼睛。
“只要我还在,你就会没事的。我带你去世界的另一头,去找能治愈你的药。”
他拉着我的手,放在他黑色的翅膀上。
“我带你离开这里,找一个没有那些想要抓你的人的地方,我们一起生活。”
温热的,细腻的,带着一丝油脂的滑,像是大型鸟类的羽毛。翅膀收起来的时候,超过他的头,一直到他的小腿。黑色的羽毛浓密、一层又一层,很漂亮。如墨一般的巨大翅膀,应该很利于恶魔在夜空中隐身飞行。
我平静下来,一下又一下抚摸他的翅膀。
“喜欢吗?”他轻声问。
“嗯,”我点点头,“你说你之前还有一根尾巴?”
我想起初见他那时,他是被关在笼子里的。
笼子锈迹斑斑,底下都是干掉的血迹与散落的黑羽。黑褐色的山洞,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这是死亡的气息。
他巨大的翅膀被捆绑住,左边的翅膀耷拉在铁笼子里,左肩上插着一根被削尖的直径大约十厘米的木桩。他看见我,朝我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眼里都是绝望与凶狠的抵抗。
“是啊,”他微眯着眼睛,在我的发顶心落下一个吻。“要不是你从那个女人手里救了我,我可能死了,这会儿已经化成灰烬了。”
听他说“死”,我的眉心胀痛,胃里一阵翻滚。我不喜欢听到“死”,我害怕死。
见到阿夜那一天,我在那个女人手里,差点死了。
“阿夜,你要听我讲故事吗?”我扬起一边的嘴角,心却逐渐麻木。
“你说,我听着呢。”他宠溺地笑,嘴角两个浅浅的小括号,像是能盛那醉人的酒。
那个女人,我曾经的“挚友”——阿芒。她住进我家,向我示弱,求我拿出药,给她用。
“阿季,求你。我也感染了,可我没有药膏。我知道你有。我一直遵守承诺,没有告诉别人你的事。我可以给你我所有的钱,只要你能让我活下来,我会给你买很多药的。”
她哭得声嘶力竭。左上臂上,一块突起的红色皮疹,因为她的抓挠,部分豆大的疹子已经冒出了暗红色的液体。
“阿芒,你知道的,这可是救命的药膏。发病的时候,如果没有用药,会死。现在的世道不同了,有钱也未必能买到这种救命的药。况且,健康的人认为我们是危险的,没有治愈的可能。反正总有一天会死,倒不如集中关起来,死掉,这样还能避免病毒传播,节省社会资源。
“所以,我们的病是绝对不能说的秘密,一旦传出去,就失去了自由,最后只有等死的份了。药,是我拼了命、舍弃了尊严得来的。给你,可以,但是不能全部给你用。缓解了以后,你要出门,去找德叔。德叔那人,出了名的爱折腾人。最喜欢折腾像我们这种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女孩儿了。你愿意去找他买药吗?用你的钱、身体,甚至是尊严。”
我看着跪在地上涕泗横流的阿芒,坐在椅子上用嘴咬断手指上参差不齐短得不能再短的指甲。
“愿意,我当然愿意。命都没有了,钱、尊严还有什么用?”阿芒拉住了我的裤腿,亲吻我的脚背。
她左臂上的红色皮疹,红得发亮,像是快要从里面钻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来。她猛抓了两下,血痂被抠掉,暗红色的血珠冒了出来。
“行,我可以给你,但我也不多,只有一点点,你不要用完,也不要乱跑。”我说。
“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把门窗锁死,把我的手脚捆绑住,你帮我擦药。怎么样?”阿芒收住眼泪,用血红的眼睛看着我。
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头发凌乱,狼狈不堪。
我看着她苍白的小脸,猩红的眸子,尖尖的下巴。脑子里冒出两个字——魔鬼。
她真的很像魔鬼。从地狱来的魔鬼,或者,人间即将要去地狱的魔鬼。
我如果没有药,是不是也像她这样?
我不耐烦地站起来,从书桌里拿出一支小小的药膏和一张纸条,“拿去用吧,我不会绑你。记住,涂完了药,去这个地址,找德叔。”
“谢谢你……谢谢你……”阿芒接过,笑起来,声音破碎。
可事情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顺利,两天后,我就被自己的仁慈狠狠上了一课。
“你就是阿季?”
一个雾蒙蒙的清晨,穿灰色制服,戴防毒面罩的男人敲开了我的门。
同行的还有一个同样穿着制服的消瘦女性,头发金黄色,后面一个发髻,头发梳得很紧,稀疏的头发紧贴着头皮。
“你找谁?”我警惕地只打开了一点门缝。
“我们收到举报,说你去年七月感染了‘代号M2705’病毒,未上报。得上级指令,我们要带你回去集中治疗。”男人又说。
我冷笑一声。集中治疗?谁不知道,集中治疗只是一些普通的止痒药膏,对病症没有任何缓解症状,最后只会全身溃烂而死。
“我能知道是谁举报我的吗?”我问。
“对不起,我们需要对举报者信息保密。”男人说着用手推我的门,“请你配合我们工作。”
“那你们进来,检查吧。”我打开门,摊开手。
男人示意女人先进来,我径直去卧室。
“你很热吗?”到了卧室,我缓慢地褪去身上的衣服。
女人面罩未挡住的皮肤,渗出密密的汗珠。
“其实,皮疹不经过空气传播,你可以取下面罩的。”
我说着,露出我背后的皮疹。
女人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你害怕吗?我是知道的,我们这类人,被社会认为已经没有可救的价值了。也就是说,已经被抛弃了。去你们说的集中治疗点,就是去送死。所以,我是不会跟你去的。”
我向她迈了一步。
突然地靠近,使得女人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手从后腰掏出一根电棒。
我裂开嘴笑了起来。
“我开玩笑呢。”我举起双手,“我别无选择对不对?我会乖乖跟你走的。不过,我想知道是谁举报的我。我原先帮助了我的朋友,给了她救命的药。如果是她举报了我,请让我知道。你应该也有朋友吧?被朋友背叛,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就像你把你的心掏出来给她看,她一把捏碎,还丢在地上使劲踩踏一般。”
女人还是没有说话,但是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你就告诉我吧,反正,我去了也是个死,不可能再出来了。”我又套上衣服,把背上丑陋泛红的皮疹遮住。
“新出来的政策,”女人终于开口,听起来像是四十多岁,“供出一个患病者,就能得到合法的永久用药权。那个人,三十多岁,患病的地方在左上臂。”
“她举报了我,不就是相当于举报了自己吗?”果然是阿芒,和以前一样的天真。她以为那些人会给她治病吗?用那么昂贵的药,去治没有社会价值的她?养她一辈子?真是个笑话。
“你老实跟我们走,不要反抗,乖乖听话,以后走的时候会轻松些。”女人又说。
我双手微微握拳,手腕上翻,直直伸出去,“你绑我吧,我会老实的。”
女人僵直的身型微微放松了着,把电棒重新别回腰后,再抬起一只手,用袖子擦额前和耳边的汗珠。
正在她提起防毒面罩,试图擦掉眼皮上的汗液的瞬间,我抓住机会,反手摸了身后桌子上的铁质小天使摆件砸在她的头上。
女人闷哼一声,就倒地不起。房间里铺了软垫,她倒下的时候,甚至听不到一点声音。就那样软绵绵地倒下来,无声无息。
我看着她稀疏的发缝里流出的暗黑色液体,心逐渐冰冷。
外面等候的男人许久没见我们出现,不耐烦地来敲门。
我抽了女人腰后的电棒,打开门,用电棒攻击男人。
男人躲闪不及,腹部被电击得剧烈抖动几下,“嘭”的一声,僵直倒再在客厅的地上,扬起的灰尘,在从窗外透过的阳光下,如灰尘精灵,愉快地舞动。
“后来呢?你是怎么找到那个女人,又从那女人手里救了我的。”阿夜早已收了他巨大的黑羽翅膀,系着围裙,在平底锅打了个蛋。蛋液咕嘟咕嘟地在滚烫的油中,从透明变成白。
“后来啊,我找到了她。在我们的秘密基地。”我从后面环住阿夜的腰,脸贴住他宽阔的背,贪心地蹭了蹭。
我们的秘密基地是一个树屋。我去找她那天,天空下着暴雨,她看到浑身湿透的我。
她张大嘴,蹬着眼睛,仿佛看见了恶魔降临人间。她露出了让我觉得可笑的惊恐表情。
“怎么?看见我很惊讶?不相信我还能在外面平安地出现吗?”
我冷着脸朝她靠近。
她拿起身边切食物的匕首就扑了过来。
我比她高出一个头,她是那么瘦小,躲都不需要躲,我抓住了她的手臂,用力扭她的手腕。
她吃痛松手,匕首“叮当”一声掉在木质的地板上。
“做坏事,是要付出代价的。”我说。
她红着眼,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一口咬住我的手,死死不放。
我的手冒出暗红色的液体,血肉模糊,但是我只是眉头皱了皱,并没有放手。没有了藏身之所,身份暴露,我现在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我另一只手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提起来。她大叫着,松开了嘴。
“阿芒,我的好朋友,你说,我该怎么做,你才能重新变回我的‘好朋友’呢?是用这把地上的刀?还是弄碗毒药?或者把你绑去集中治疗中心呢?”我说。
“别别别,求求你,不要把我送去那里。那些人都是骗子,说要给我终生治疗,其实是骗人的。我后悔了,我举报了你,得不到一点好处。阿季,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阿季,我只有你了。”
阿芒又开始哭,我心烦意乱。
这在女人的眼泪,以前对我还有点作用,现在,毫不值钱。
没有药膏,我会死,没有自由,跟死也没什么分别。在死之前,我要把这个厚脸皮忘恩负义的女人拉下地狱。
她的嘴里都是血,泪水又从她的眼眶汹涌而出。血和泪水混在一起,腥甜的味道让我作呕。
我抑制住要吐的冲动,掐住了她的后颈,把她按倒在地。
“怎么办?我现在不想当好人了。”从我嘴里发出的声音,像是被冰封过,冰冷又刺耳。
阿芒张大口呼吸,反手扒我按住她的手臂。
“你放过我,我给你看样有意思的东西。我保证你会喜欢的。”
我跟着她去了树屋后面的山洞,见到了笼子里的阿夜。
“他是一只恶魔,他的血,对我们有用。”她说着,笑起来,脸上狰狞又可怖。
“我割掉了他的尾巴,他回不去地狱了。他被我囚禁在了人间。哈哈哈哈——”
她还在笑。
我的心越来越冷。
囚禁?我讨厌这个词。没有了自由,生和死,有什么分别?
我看着笼子里朝我嘶吼的恶魔,心里生出一丝怜悯。
“把他给我。”我说。
“阿季,我只是想跟你分享。他的血,我还不知道怎么用……”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把他给我。你走!”我又重复了一遍,眼睛盯着在狭小逼仄的笼子里苟延残喘的恶魔。
“……好。”阿芒掏出一把钥匙,交给了我。
阿芒走后,我打开了笼子,拔掉了恶魔左肩上的木桩。
恶魔展开他巨大的翅膀,跌跌撞撞飞行了五米,之后稳稳地停在了如石墨一般沉重的夜空中。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我。
“阿季。”我不耐烦地回答。其实,我有些后悔了。他能飞,他看起来是那么自由。不像我。
“我叫阿夜,我会回来找你的,不要忘记我。”他说。
恶魔阿夜收拾着我少得可怜的包袱,我走上前去,在他滚烫的唇上印上一个吻。
“谢谢你真的回来找我了。”
“今晚,我们就动身吧。我们去东边,听说那边的领导者很开明,政策也很好。我们不用躲藏,可以大大方方找治愈你的方法。”阿夜的眸子闪闪发光,像璀璨的红色宝石。
治愈的方法吗?
“好。”我笑起来,昂首挺胸,信心满满。
夜如墨,黑夜的精灵展开巨大的翅膀。腾空的瞬间,我一声惊呼,把脸藏进阿夜的胸膛。
“别怕,你看,下面有星河。”
他的声音温柔,我探出脸来,看见脚下微弱的灯,如星光闪烁。
风在我耳边,如泣如诉。
阿夜把我包裹在他的怀里,他的心口,正贴着我的脸,扑通扑通,滚烫而自由。
他强壮的黑羽迎风伸展,像一只巨大的鹏鸟,飞行平稳。
“真漂亮。”我说。
阿夜看了一眼底下,以为我说的是那星星点点的灯火,“是啊,人间也就这点好。”
“阿夜,你没有尾巴不能回去地狱,你后悔吗?”我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发,在他怀里问他。
他的心跳很快,“我讨厌人类,但我喜欢人间,喜欢你。”
他的声音比风声好听,如夏日清凉的水流,一直流到我心里。
我们经过黑夜中的山川,朦胧的河流,见到那幽蓝的海。
“就是这里了。”阿夜缓缓减速,之后稳稳落在沙滩上。
安静的海滩,夜,温柔得不像话。
“我们就在这里安家,建一座小木屋,听海浪潮生,看朝霞日落。我外出探消息,你在家赶海。过神仙日子,怎么样?”
阿夜脚踩着细细的沙,发出细微的“咕咕”声。我侧耳倾听。
哗——哗——
“这真是想想都觉得美好呢。”
风吹起我的发,大海与天空相接,如一张幽蓝的柔软毛毯。偷听我们说话的小星星,眨着眼睛,被天女随意撒在毛毯上。
“但是我有个更好的办法。”我捧着阿夜的脸,抚摸他高挺的鼻梁,和微微上翘的嘴唇。
“什么好办法?”阿夜又吻了一下我的唇。
我正想说话,他突然加深了那个吻。绵长,又令人沉醉。
他闭上了眼睛,我看不到他火红色眸子里的我,有些烦躁。
“阿夜……”我推开他。
他微眯着眼睛,有些不满。
“你要不要听听我的办法?”我的心扑通扑通乱跳,那个想法,从他带我腾空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我的心为之雀跃不已,想要一吐为快。
他睁开了眼睛,我看见他红色的眸子里有一个扭曲的我。
“你说。”
他又想来捕捉我的唇瓣,我推开了他。
“除了你,还有别的恶魔来人间吗?”我的声音因为期待,而微微颤抖。
“你在想什么?”他面无表情,我看不出来他的情绪。
“我们可以找到另一只恶魔,用它的心脏换一个新的‘我’。”我的心泛起一层一层浪花,我兴奋得想要尖叫。
“当然……不!”阿夜的表情很严肃,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严肃。
“怎么?你舍不得为我伤害别的恶魔?”我有些恼。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只逗留人间的恶魔。所以,取别的恶魔的心脏来换你,是不可能的。”阿夜说。
我的心从高空跌落到地面。
“你说的是真的?”我气若游丝,身形摇晃。
“当然,我从不骗你。”他表情极其认真。
我的背麻麻痒痒,我反手抓了抓,在沙滩上如行尸走肉一般,漫无目的地游走。
“你去哪?阿季——”
阿夜在后面叫我,后面的话被吹散在海风中。
我没有回答他,继续往前走着。
背后越来越痒,我的额前渗出密密的汗珠。
受够了。真是受够了。
无数个像现在这样寂寞的夜晚,疼痛发痒的后背,无止境地寻找与躲藏。
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如果,找不到治愈我的药,是不是要一辈子被命运捆绑?
不,我不想做命运的奴隶。我想要自由,想要一个完整的我!
“去啊,去取了他的心,给自己换一个新的人生。”
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一阵风起,海上幽蓝的云被吹散,一弯血月悬在空中,似乎是一只隐在黑暗中的恶魔,在嘲笑我被束缚的人生。
我慢慢转身,拥住了紧紧跟着我的阿夜。
“对不起阿夜,我好像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了。我能摸摸你的吗?我想感受一下,那么鲜活、有力,又蓬勃的生命力……”
我伸出右手,探入阿夜的上衣,覆在了他强健有力的心跳的地方。
阿夜没有拒绝。他的眼中划过一丝暗色,如墨一般。
扑通,扑通。
滚烫的,鲜活的,有力的,蓬勃的,自由的。
那薄薄一层的皮肤,像纸糊一样,就算是一个婴儿,也能轻易穿透,握住恶魔的心脏。
我的视线逐渐变得血红,我咧开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