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非村伯乐主题写作之【非·冲撞】
今天是喊梦与疃思约定好一起拍视频的日子。
晨风清爽，朝阳灿烂，疃思倚坐在自家阳台上眺望整个村子，等待着喊梦。
她家阳台上可以望见村子中心佛塔金色的塔尖。可她一望见那点金色，想到了心事，略感不快，又移开视线去望村子其他地方。
近年来，由于扶持政策落实，这座偏远山区的傣族村寨有了新气象。
村民们推倒旧房，盖上钢筋水泥小楼房，砌上了粉刷得雪白的空心砖围墙，挨近公路的围墙外侧，刷着各种醒目的政策宣传标语。
若在数十前年拜访这个小村庄，你能一眼认出它是个傣族村寨，它与相距不远的汉族村落完全不同，鳞次栉比的傣家竹楼依山傍水而建，竹篱围绕着种植有芭蕉树、菠萝蜜树的院落。
而现在，竹楼、竹篱都消失了，村民们新盖的各种房屋建筑，种下的各种植物，和汉族乡民们的没什么不同。
疃思觉得自家的老房子坐落在现在的村子里，如同一位固守着昔日穿戴打扮的前朝遗老。
走进她家的村民都会感叹，仿佛回了过去的岁月。古朴老旧的干栏式竹楼，竹楼边种植一丛蓬松茂密的凤尾竹，以竹篱作围墙，木质院门刻着花鸟花纹，芭蕉树、槟榔树、山茶花点缀着院落。这是数十年前村内最寻常的傣族民宅，却与现在的村子整体环境格格不入。
疃思保留着老旧的房子并不是因为没钱换新，而是别有他意。
她立志成为李子柒那样的自媒体人，既能弘扬民族传统文化，又能享受悠然田园生活，还能把钱赚了。
为了这个梦想，两年前她不顾父母反对，毅然回到父母亲友都已搬离的乡下老家，独自住进祖父母生前居住的老房子。
这老房子正是原汁原味的传统傣族民宅，有利于她拍摄关于傣家文化的视频，甚合她心意。
最初她想得很简单。她认为自己学的是音乐专业，外貌条件好，又能歌善舞，再加上独特傣族文化风情，若效仿李子柒做视频，肯定能在以城市居民为目标受众的田园生活自媒体领域站稳脚跟，成为百万粉丝大V，并打出自己的品牌，转而经商。
可在开始进行创作实践之后，她才深刻体会到自媒体创作的艰辛。稳定持续输出有价值的内容已属不易，而运营账号更是件耗费大量精力的工作，那些百万粉自媒体账号多半是由团队协作运营。成立个人品牌，也需要有资本方投资。
没有团队与资本，她只能凭自己的硬本事在竞争激烈的自媒体行业杀出条血路。
互联网上信息更迭速度很快，自媒体行业人才也已趋近饱和，能在一个领域立稳脚跟的网红少之又少。
一开始，她还能凭姣好面容、火辣身材以及别具风情的傣族歌舞不断涨粉，可没过几个月，她便江郎才尽，再拍不出值得一看的视频，粉丝数量呈断崖式下跌。
她焦头烂额之际，万幸因机缘巧合结识了同村的喊梦。 喊梦年近七旬，身为没受过正规教育、不太懂汉语的傣族妇女，几乎一辈子住在乡下。可在疃思看来，她是个宝矿似的人物。
喊梦能下厨做得一手傣家菜，还能演奏葫芦丝等傣族传统乐器，精通傣族文学，傣剧、傣族历史传说如数家珍，傣族传统刺绣、针织、手工艺品也是信手拈来。
为了让喊梦同意协助她拍摄视频，疃思表现得十分乖巧，每日拎着些水果或自家种的蔬菜上喊梦家门套近乎，一有空便花一天半日陪伴喊梦说笑。喊梦本身是个独居老人，五六年前丈夫去世，虽有三个儿女住在城里，而且都愿意接她去住，可喊梦到三个儿女家各住了几日后，又回到了乡下，旁人问她缘由，她回答城里住不惯，是她自己要求回老家独居。
初识时，疃思担心喊梦不愿与儿女生活，是由于无法容忍年纪代沟，不愿与年轻人相处。后来发现多虑了，喊梦十分喜欢年轻漂亮又活泼的疃思，两人都爱好傣族传统文化，传统歌舞，有聊不完的话题，不久便成为了忘年之交。
在疃思长时间软磨硬泡之下，生性腼腆保守的喊梦终于同意合作拍视频。
当疃思开口和她商量拍视频的报酬时，她摇头说不要报酬，称拍摄下厨或制作手工艺品的视频于她并没有什么损失，即使不拍视频，她也乐意和疃思做些菜肴或手工。
自从喊梦加入，疃思的视频内容丰富起来，账号发展运营模式有了稳定路子，逐渐有了几十万稳固粉丝群体，还接到了一些商业合作。
两人约好今天拍摄美食视频，疃思一大早便在自己阳台上托腮望着远方，终于，喊梦纤细小巧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她展开笑容，连忙下楼去迎。
两人说笑一起穿过院子里盛开的山茶花，进入厨房。拍摄之前，喊梦拿出个小镜子整理仪容，疃思笑道：“婆婆今天可好看了，这件姜汁色筒裙衬得您像鸡蛋花一样美。”
喊梦回她一个微笑：“你这张小嘴可真甜，偷吃了蜂蜜吗？好啦，现在可以开始录视频了。”
疃思放置好设备，对着摄像机镜头露出甜美微笑：“大家好，我是傣族姑娘零团子。今天有口福喽，喊梦婆婆要做两道我们当地傣族特色菜：香茅草烤鱼、芭蕉叶焖肉。” 说完将镜头移向喊梦。
喊梦微笑着向镜头行了一个双手合十礼，用傣语向观众问好，随后开始做菜。她已经习惯了在镜头前展示手艺，表情和肢体再不会像之前一样因紧张而僵硬。
镜头中的喊梦优雅自得地处理食材，白净纤细的双手将青翠欲滴的芭蕉叶裁剪成大小均匀的数片，放入清水中洗净，再放到盘子里备用，接着将葱姜蒜等调料剁成碎末.....
由于喊梦不太会说汉语，每进行一个步骤，喊梦都以傣语做讲解，镜头之外的疃思会在后期给视频加上汉语字幕。
每期喊梦的做菜视频播放量都能破十万。疃思笑脸盈盈调整镜头，想道：“难怪观众会喜欢，观看婆婆做菜真是一种视觉享受，总看不厌。”
喊梦肤色并不白皙，脸上老年斑与皱纹也不少，但一双清凉温柔的眼睛，宁静温和的神情使她的脸让人看起来很舒服。而且她身上自带一种恬淡气质，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优雅，和一般乡下老太太截然不同。
有观众留下过热门评论，婆婆展示厨艺时，行云流水的动作让人赏心悦目，优美不亚于疃思的舞蹈，做出来的菜也是色香味俱全，隔着屏幕都能让人垂涎欲滴。
虽然婆婆从来没有提过，但是疃思认为，在村民之间流传的喊梦出身于土司家族的传闻是真的，这样的大家闺秀气派，一定是在大户人家从小严格教养之下才能形成。
视频内容需要的两道菜很快完成了，芭蕉叶裹着喷香的焖肉躺在圆形白瓷盘里，香茅草绑着烤得金黄酥脆的罗非鱼，也出炉了。
这时，喊梦笑眯眯地说：“我今天还要再做一道菜。”说着，拿起一段青竹筒在疃思面前晃了晃。
疃思惊喜叫道：“我最爱吃的竹香糯米饭！谢谢婆婆，谢谢婆婆！”
最终三道菜陈列到竹子制成、花纹精致的绿色小圆桌上。
疃思冲镜头开心一笑：“接下来是吃播环节，观众老爷们，不要被馋哭哦。”说着，她便迫不及待地往小圆桌上安置自己和喊梦的餐具。
两人相视一笑，面对面坐下开始吃饭。
饭后，疃思将碗筷收拾到水池清洗，喊梦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跟她聊天。
老人家总有说不尽的过去，有些故事都已经讲过好几遍了，疃思也不忍打断老人，耐着性子倾听。
在喊梦说起村里过去的一些房子时，疃思眼前又闪过了那座金色佛塔。
她迟疑着开口：“有很多粉丝，想知道咱们村的中心佛塔里面是什么样子，可不可以…”
“那不行！”喊梦脸上笑容瞬间消失，“我们不能靠近那里，更不能用相机拍，这是村里的规矩。”
疃思撇了撇嘴，没有答话，低下头继续洗碗。
喊梦语重心长地说：“姑娘，我知道你做视频的初衷是好的，向更多人介绍我们傣族文化，趁我们这辈人还在，让一些已经快要消失的传统被更多人了解，可是村子里一些古老禁忌是碰不得的。”
疃思嘟哝着说：“知道了婆婆，我会掌握好分寸，不再惹村里人说闲话了。”
喊梦板着面孔说：“规矩要放在心上，我希望你别再做上次那样让人担心的事了”
“知道了婆婆。”疃思的声音因为一些复杂的情绪变得更小了。
“上次那件事”指的是疃思拍摄村里饿鬼祭祀仪式，遭到村里一群长老当众斥责的事。
那时是喊梦替她解了围，将她从长老们不依不饶的当众痛骂中解救出来。
从祭祀现场回家后，喊梦才开始责备疃思。在佛教文化中，施食饿鬼是积功德，冒犯饿鬼却会招致灾祸，疃思对这些宗教迷信不以为然，喊梦却为她惶恐不已，连夜为她请来了当地高僧念经驱魔。
两人聊天至午后，喊梦婆婆感到困乏，躺到院子里芭蕉树荫下的凉席上午睡。
疃思进屋打开电脑，准备剪辑视频。
在将视频存入电脑时，她先登陆某视频平台，略带紧张地看一眼上一期视频播放量、点赞量。数字虽然没涨多少，但也算在涨，她心里泛起一丝自得，不觉嘴角上扬。
不过转瞬之间，她又开始鞭策自己，离百万粉的目标还远着呢，要加倍努力才行。
接着，她打开了私信箱，一堆留言映入她眼中。做自媒体数年，习惯了在网络上任人笑骂评说，一些恶意言论已经无法在她心里引起波澜。今日却有一些留言让她陷入烦恼。
果然有粉丝记得那个约定，也有不少人惦记着那座金色佛塔。
“傣族姑娘，说好的直播勇闯禁地呢？什么时候去？”
读到这条留言，疃思抿着嘴陷入沉思。这可怎么办？当初出于一时冲动，放言要直播去闯村里的禁地，若去，村里人发现的话可能会引起一场风波；若不去，失信的行为又得罪自己衣食父母观众。
其实许诺之后不久她便后悔了，小时候家长经常在她耳边警告，那个地方绝对不能进去，这在她心里已经成为了一道禁忌，一时头脑发热许诺之后，她对那禁忌仍充满敬畏。
可对粉丝们许下的诺言已是覆水难收。
她长叹一口气，关闭电脑走出门去。院子里喊梦仍侧卧在芭蕉树荫中，安详闭着眼，发出轻微的鼾声。
疃思轻手轻脚地溜出家门。
傣族人喜竹，凤尾竹星罗棋布种植在村子各处，风一吹过，竹枝摇曳，竹叶沙沙作响。
烈日炎炎，晒谷场空无一人，铺着一地散发着热气与清香的金黄稻谷。
疃思走过了晒谷场，那座金色佛塔进入视野。佛塔屋檐上挂着一串串银铃，清脆空灵的铃声伴着竹叶沙沙声，使人听了竟在炎炎夏日生出清冷之意。
在介绍饿鬼祭仪式的视频中，观众们注意到了晒谷场附近金光耀目的独特建筑，纷纷在视频下留言询问。
疃思解释：“那是我们村的中心佛塔，每个傣族村寨都至少会有一个这样的佛塔，作为商议村里重大事或举行重要宗教仪式的场所。在我们村，只有本村年长男性能进入这座佛塔。”
对此，有一观众评论：“这也太父权了，只有年长男性才能入内，你作为一个女生，岂不是这辈子都进不去。”
疃思盯着这条评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没过一会儿，又有观众留言：“这佛塔外观真别致，想看看里面是怎样布置的，可以走到门口看一眼吗？”
立即有观众回复那留言：“要尊重人家少数民族地区的习俗！”
提议的那位观众仍不死心：“能看到那佛塔门没关，走到门口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也不算破戒嘛。”
“可是外院大门是锁着的，没法进去，除非管理员同意。”
“不可能同意的，像这种守旧思想很重的村子，不可能允许女人接近象征着权力的重地，更别说年轻女孩子。”
看着观众的评论一条接一条冒出，出于一种反叛心理，疃思在那条提议到佛塔门口的评论下回复：“观众老爷们，看来有不少人想看看那金色佛塔内部是什么样，我就豁出去了。若这条评论点赞数量超过一百，我就开一场直播，趁没人的时候翻墙进入那院子，到佛塔门口去看看。”
网友种有很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点赞数量已然过百，疃思只好来实地踩点，观察如何翻入佛塔院子。
她绕墙走了一周，发现有一处靠墙堆着巨大的石块。她驻足思索，可以借助攀岩绳翻过这面围墙。
一声严厉的咳嗽打断了她的思绪。
疃思条件反射向咳嗽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一见那张脸，心中暗叫不好：是老岩亮，坏糟老头子。
老岩亮年过七旬，皮肤黧黑，身材干瘦，一双傣族人特色的圆而大的眼睛，眼神明亮却透着一股顽固，此时他带着猜疑的神情，再配上他那傣族人特色的凸出来的嘴部，面相有些凶。
疃思童年时期对老岩亮有个印象，相较其他农民，他那腰杆子总是挺得特别直。如今，因为太过年迈身体已经微微佝偻。
“你想搞什么？”老岩亮冷冷直视着疃思，目光犀利得仿佛要把她整个人看穿。
“不搞什么，就是看看。”疃思声音干巴巴的，答完转身便走。
离开过程中，她感受到老岩亮仍盯着她的后背。
她估计这老头一定在心里痛骂她，这丫头没教养，见到长辈没个好脸色。疃思知道他是看在喊梦的面上才没骂出口。喊梦大半辈子住在村里，与人为善，颇有人缘。
她倒是觉得自己教养足够好，也不愿给喊梦添烦心事，才没有开口与老头子争论。
老岩亮和她之前就有过积怨。
疃思拍摄饿鬼祭仪式那次，一群村里老人中，正是老岩亮带头痛骂她不敬鬼神。
不久之前，疃思上喊梦家路过晒谷场，老岩亮正和其他几个老头坐在晒谷场边凤尾竹荫下，抱着水烟筒，抽烟聊天。
疃思路过时，便听到老岩亮有意放大声音的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呐，没有教化，为了钱，人人背井离乡，有些人一年到头才回来一次，有些人几年都见不着人，有些人倒是回来常住了，可也是为了钱。”
疃思一听这话，心里委屈和愤怒同时生起，又不能和老人家吵架，她只得装作没听到，面无表情走到那些老头看不到的地方后，撅起嘴翻了个白眼。
老岩亮口中说的“现在的年轻人没有教化”并不是指没接受教育，而是指没有接受佛教思想教化。
旧时代傣族全民信佛，每一家男孩子都会在少年时代出家，到佛寺里修行几年，成年后再还俗娶妻生子。而现代傣族人几乎取消了这个传统，因为大家都认为让孩子接受学校文化教育更为重要。
老岩亮这类老人却认为现代年轻人没有接受佛家平和知足的教化，太过功利，明明家乡有肥沃良田，政府政策也好，他们却不肯本分在家作农民，非要到大城市打工，让村子变得萧条凄凉。
留在村里的几乎全是中老年人，在老人们看来，疃思这样年轻漂亮女孩肯回村子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本乡女孩都会努力离开这个贫困村，外乡女孩更是没人愿意嫁进来。村里三十岁仍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多半只能到常年战乱的缅甸找回个寡妇或离异妇女搭伙过日子。
疃思刚回村那会儿，很多村民上门问询，她只得多次费力解释自媒体这一新兴行业，以及自己的挣钱方式、事业规划。
回到家之后，疃思便和粉丝们敲定后日中午开始直播。
到了后日，邻村有个盛会，村里多数人都去“赶摆”（傣语，大意是聚会。），没去的也多半在家忙自己的事。原本就萧索人少的村子显得更加空旷。
疃思急匆匆赶到佛塔院外，在和粉丝约定的时间拿出手机进行直播。
十分钟过后，已有数百粉丝进入直播间，疃思对着镜头说：“人到得差不多了，趁现在没人，要进去了哦。”
“要翻墙？会不会太危险了。”一些观众提出担忧。
可疃思心里已被一种隐秘的兴奋感占据，她也想知道那神秘的金色佛塔内部的样子。
她将手机挂到胸前，拉着攀岩绳往上石堆上爬，手脚敏捷，转眼就爬到墙头坐下。
她拿起手机让观众看佛塔院子内部，说道：“观众老爷们，这个佛塔的神秘面纱马上就要揭开了。”
“臭丫头！给我下来！”炸雷般的怒吼声在她身后响起。
疃思一惊，没拿稳手机，手一松手机掉回她胸口，牵引着手机绳摇晃着。
院墙外不远处，老岩亮立在地面上怒目圆瞪：“我看你那天鬼鬼祟祟在佛塔院外绕圈，就知道你在打不好的主意，给我下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小娘们进去不得。”
衰老干弱的身体让一脸凶相的老岩亮实在没有威慑力，疃思望着他心中反升起轻蔑与厌恶。
若是别的老人走过来劝说，疃思便会灰溜溜结束直播，立即逃走。
此时她原本就讨厌这老头，加上恼羞成怒，她抬起下巴说道：“我的观众都想看看佛塔里面的样子，我不进去，就站在门口让他们看看里面。”
“你敢对佛不敬？！”老岩亮怒气冲冲朝她走过来。
“我都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佛像！再说，也没有哪尊佛看一看就算冒犯。”说着，她转身面向院子内，作势要跳进去，并把搭在石堆上的攀岩绳一拽。
随即听见“砰”的一声，她回头一看，老岩亮躺到了地面上。
刚才老岩亮见她要跳进院去，急得来拽她的绳子，但年老体弱，他拽紧绳后，疃思猛地将绳往上一拉，他身体失去平衡，撞在石堆上，又重重地摔到地面。
一摔之下，老岩亮怒吼了一声，立即挣扎着要站起，起身过程中失去平衡，一头载到地上。这时他发现自己的右手无法活动，且猛然感觉到了剧痛，满脸恐惧地哎哟了一声，又痛苦地哀嚎起来。
疃思则慌了神，连忙从墙头上下来，着急地站在原地，也不敢上前去扶，抖得像筛糠一样。
一时间她唯一想到要求助的人是喊梦，转身抽泣着向喊梦家跑去。
喊梦慌忙喊来几个中年男人，将老岩亮小心地抬上面包车，送往最近的乡卫生院。
村里其他人也听到风声赶过来，急切地议论着，都拿异样的眼光望着疃思。老岩亮五十多岁的儿子，愤怒得双目充血，要朝疃思冲过来，被人拉住了。
喊梦将疃思牢牢护在身后：“她不是故意的，她也很伤心，你们别拿孩子撒气。”
疃思的父母赶到了村子，给老岩亮的家人赔礼道歉，商议解决此事。
幸好老岩亮还算健朗，内脏和头脑都没问题，只是右臂骨折，可以接回去。
处理完纠纷之后，疃思登上了网络，没想到等待她的是一场无法抵抗的网络暴力。
无数谩骂铺天盖地，她以前的视频因举报被封锁。她的三次元信息糟泄露，网民们毫无下限对她恶意揣度，各种谣言也层出不穷。
那天疃思从墙上下来之后才关掉了直播。
手机在她胸口，没拍到疃思的表情，两人说的又是傣语，因此以观众的角度看来，七旬老人声嘶力竭地阻止她闯禁地，她不为所动，还针锋相对，随后老人颤颤巍巍冲过来，疃思却毅然转身，还把绳子猛地一拉，让拉住绳子的年迈老人摔倒在地，伤得不轻。
这段直播视频传播开来，愤怒的网友随即对她进行“正义的讨伐”。
此时，疃思深刻体会到“社会性死亡”对一个普通人的深刻伤害。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自媒体事业毁于一旦。这是她打算坚持一辈子的事业，现在她不敢再想自己的未来。
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脸埋在枕头里，泪水浸湿了大片。
一连两天，她水米未进，也不愿见人，亲人好友们轮流到她门前劝她，好话歹话说尽，她都没应答。
直到她听到有人来说，喊梦心肌梗塞住院了，连忙出门要求去医院探望。
她一出门，疃思的母亲拉着她的手严肃地说：“你都不知道吧，喊梦婆婆前段时间为你在饿鬼祭上惹到饿鬼的事，连续多日为你熬夜抄傣族佛经，她心脏本来就不好，这次又被你一闹，所以才病倒了。”
疃思又陷入了无尽的愧疚，饿鬼祭的事她之前根本没放在心上，现在她猛然想起在那之后喊梦憔悴了不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虔诚的喊梦曾为她担惊受怕，夜不成寐。
随后家人让她上网观看表姐发布的视频。视频中，喊梦望着镜头流着泪，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起很多疃思在平日帮助过她的小事，其间多次强调：“她是个好孩子，你们不要再骂她了。”
看着视频，疃思也留下泪水。
视频中也出现了老岩亮，他一脸严肃，神情紧张，对着尽头用不流利的汉语说：“那姑娘不是故意要拉绳子让我摔倒了，你们不要再骂她咯。”
接着，他沉默了数秒，又开口：“那个金色佛塔，里面有的就是一尊佛像、几个蒲团，几个凳子，没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你们不要想着去看了！”
这事情告一段落之后，疃思注销了自己的自媒体账号。
喊梦出院之后仍要求子女送她回老家居住。
疃思拒绝了父母回城里找工作的建议，考上了乡里小学音乐老师的职位，小学离村子不远，骑电动车十分钟便能到达。她要效仿李子柒，回乡陪伴年迈多病的亲人安度晚年。
而那座金色的佛塔，仍矗立在村子中心，保持着它的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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