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间,我已经上小学四年级了,那天,我兴冲冲地赶回家,却不见爸爸的影子(爸爸已经被带走),只见家里有许多陌生的面孔,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看家里,我惊呆了:房里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书籍杂物,有几个老太太在那儿指手画脚,表现着他们彻底的革命性,那些四书五经等“禁书”无一幸免,都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
一会儿,一个人翻出爸爸发明生产的尼龙胶,立刻质问道:这是什么?姐姐说:是我爸的试验产品。“哼,还搞发明创造呢,野心不小啊,哈哈哈”
听着这刺耳的声音,我心里充满了愤怒和不解,一会儿,有个人翻箱倒柜,找到了一把宝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如获至宝,那是阎锡山的教官郝学儒先生(也是父亲的启蒙老师)赠送给父亲的一把七星宝剑,上面刻有“猴拳”二字和七个星星,拿在手中,沉甸甸的,父亲周日经常带我去公园,父亲挥舞宝剑,我背着剑鞘在一旁观赏,对年幼的我来说,真是一桩赏心乐事,据说,这把宝剑还能辟邪,放在婴儿枕边,能让哭闹不止的婴儿拥有一夜安眠。
可是,现在,这件宝物也未能幸免,落到这帮人手里了,还听他们问道:这是什么?还私藏武器?妈妈说:是锻炼身体用的,他们又问:杀过人吗?我真想说:杀过猪!然后,宝剑就这样被他们装入麻袋里,连同那些书籍物品都带走了。
哎!爸爸十八岁入党,23岁当工程师,以厂为家,以家为店,为什么会遭受如此不公平的待遇呢?这不是抄家吗?残酷的现实就摆在我面前,我愕然了。
从此以后,我们的生活彻底改变了,我仿佛也一夜之间长大了,我与妈妈相依为命,度过了四年艰苦孤独的生活。父亲被剥夺了工作的权利,工资当然一分不发,连最起码的自由都没有了。妈妈体弱多病,我们兄弟姐妹四个,我最小,全家只靠妈妈的30多元钱工资维持生活,那时大姐考上了大专,二姐送回了山东青岛老家,哥哥在姥姥家,我从姥姥家搬回妈妈这里和她作伴,我们一年365天,只有过年时才能去姥姥家吃上一次肉,一次饺子,没钱买菜,只好低着头,去菜市场拣点菜叶充饥,邻居一位好心的大爷看我们孤苦伶仃,偶尔趁他家人不备,偷偷塞给我们一些咸菜,我们就在怜悯和轻蔑中接过施舍,同时也感觉失去了人最宝贵的志气和尊严。
物质生活虽然贫困,但是我们从不抱怨,一次妈妈给我煮了荷包蛋,我把它悄悄藏到妈妈的碗底;要喝水得从半里地外去拉,我每次看到家里的水缸快空了,就拉着小车去接水;为了省下点买干粮的钱,我上小学就学会了和面、炒菜,当妈妈吃到我亲手做的面条时,心里盛满了阳光。
记得有一年冬天的晚上,妈妈才吃了点东西,就肚子难受起来,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到了后半夜,实在坚持不住了,我着急的说:妈妈,我去姥姥家叫人吧!那时才凌晨4点,也没有电话,我顾不得寒冷和害怕,一路上不停地跑着,不觉得累,心里只想着救妈妈,脚下就催促自己:快点再快点!半小时后,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5-6里地外的姥姥家,叫姥爷哥哥他们来帮忙……
后来妈妈被送到医院,得到了及时抢救,妈妈夸我救了她,妈妈,您为我们操碎了心,做女儿的,为您做点事还不是应该的。
生活上的苦难我尚能忍受,而精神上的侮辱却使我不堪回首。有时妈妈怕我在外面被人欺负,就把我锁在家里,那天,我正在家里学习,听见外面乱哄哄的,像是一群小孩,只听为首的“小闯将”小红说:狗崽子,你出来!他们一定是看到门外的锁子才这样肆无忌惮地围攻我的。我躲着不敢出声,可他们仍不罢休,我忍不住了,突然灵机一动,摘下一幅我的三好生奖状,挂在窗玻璃上,作为无声的抗议,外面安静了一会,又听到那个小红说话了:哼!还不知从哪儿捡的,跑这儿冒充来了。接着就又开始了攻击,有人还朝我家门上扔土块,我的挣扎无济于事了,只有趴在床上失声痛哭......
我痛苦地问自己:难道我做错什么了?我是个坏小孩吗?我在班里是学习委员,每次考试前三名,为什么他们会这么欺负我?没有人能回答我,没有人帮助我脱离苦海,我只有拼命学习考第一,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虽然过得很苦,但我从没有申请过助学金,一年内就获得了7次奖励,学校每次表彰都有我,虽然奖品微不足道,不过是一支自动铅笔、一本笔记本,半年订《语文报》的资格,最大的是一个文具盒,但这样的荣誉给我带来的却是无法言传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