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马岭 | 第三十八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跟沈萍的关系又进入一个瓶颈。恋情公开时的激情已经过去,大家对我们的关系也渐渐习以为常,实际进展却并不乐观。我不是一个爱说的人,她也总保持着一份矜持,我们之间能聊的东西越来越少,她对我的态度日趋冷淡。我们身体上的接触还停留在牵手和偶尔的拥抱上,她始终不许我吻她。这时正值寒冬腊月,身上穿的很厚,在外面拥抱一点感觉都没有。照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她就会对我说,咱们真的不合适,还是分手吧。我现在已断掉所有退路,把宝都压在她身上,决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我必须想尽办法将我们的关系往前推进一步。

终于等到了沈萍的生日,我事先跟媛媛做了沟通,在早会“喜讯分享”之后临时增加一个环节。媛媛忽然把沈萍叫到台上,向大家宣布今天是她的生日,沈萍显得有点诧异。媛媛笑道,还有一份惊喜等着你呢。这时音乐响起,我从职场外手捧九十九朵玫瑰,缓步走到她面前献上。——这是多么肉麻而又土掉渣的场景,我事先一想起来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更重要的是柳菲菲也在台下,这样的场景极有可能刺激到她。可是我不能顾及这些,硬着头皮也得上,因为沈萍就喜欢这种庸俗的刺激,我不能错过机会。我擎着玫瑰当众对她说,亲爱的,生日快乐,我爱你!现场一片欢腾,沈萍满脸幸福地接过花束,我张开双臂要拥抱她,她欣然接受了。下面掌声雷动,有人起哄道,亲一个!亲一个!我没有顺势采取行动,而是牵着她的手走下台去。在整个过程中,我竟没敢朝柳菲菲的方向看一眼,这太残忍了,我真是罪不可恕。

沈萍显然被我的行为所打动,虽然嘴上还是冷冷的,看我的眼神中却熠熠生着光辉。在我的再三恳请下,她同意去我家为她庆生,为此我先把家里收拾利索,叮嘱孙野晚上别回来打扰我们,然后买了生日蛋糕,备下酒菜以及避孕套,这才把她小心翼翼地接回家。那一晚我们在昏暗的房间里相拥了很长时间,我如愿吻到她的嘴。她开始还想躲,当嘴唇碰在一起就分不开了。我把她扑到床上想进行下一步,她果断地将我推开,并冲我喊道,现在不行!我没有强迫,站起身来说,那咱们上一会儿网吧。她没有反对。我打开电脑,找了段郭德纲的相声点开。屋里只有一把椅子,我叫她坐在我的腿上,她没有反对。我试探着伸手在她身体上抚摸,每当快碰到敏感部位她就用手将我的爪子拨开。我说,萍萍,我们以后住在一起吧?她干脆地说,不行。我说,为什么?她说,不行就是不行。我想再去吻她,她又把嘴躲开了。那晚她没在我家里住下,我打了辆出租车送她回去。她住在五公里以外的城乡结合部,是跟朋友合租的房子。在她家楼下分手时我们都有点依依不舍。我说,明天再去我家好不好?她说,不去了。我说,为什么?她说,你太坏。我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又吻了很长时间。临走时她问,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我说,在你身份证的看的。她笑道,我从来不过阳历生日,阴历还要再等半个月呢,到时候你可得继续好好表现。分手后我是搭着公交末班车回家的。

其实没有等到她说的下一个生日,第二天我们就发生了彻底的性关系。那天是个星期日,我们在外面闲逛了一下午,都有些疲惫,我邀她到家里喝口水,她同意了。走进我的房间,她一仰身倒在我的床上,说累死了。我说,我给你捏一捏。她说,你又想占我便宜。我说,真是不识好人心。说着我也躺在床上,并试图去抱她。她一把将我推开说,你还是给我捏捏吧。于是我们脱掉鞋子和外衣,她趴在床上,我骑在她的两腿上,从脖颈一直往下按压,她嘴里哼哼唧唧说舒服。捏着捏着,我把身子压了上去,她连声说讨厌,还用手捶我。我紧紧抱住她不放,并去吻她的身体,摸她的胸部。当我伸手要脱她的裤子时,我感觉她的身体一抖,嘴里喊道不要!我抬头看她伏在床上的脸,已完全陷入惶恐之中。我的心软了,只好先轻轻抱着她,用手抚摸她的脊背,吻她的嘴唇。她没有抗拒,也没有配合,像个木偶一样,任我摆布。其实我也不是很兴奋,心里同样充斥着紧张,我的经验还不足。我想从抽屉了拿出避孕套,又觉得用那个有点预谋之嫌,可能引起她的猜忌。终于脱掉她的衣裤,屋里显然有点冷,我摊开一床被子把我们盖上,这样倒也避免了赤身相见的尴尬。她还是闭上了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当我试着要插入的时候,她喉咙里忽然迸出几个字:轻点儿……

就这样,沈萍把她的第一次交给了我。那并不是一次十分愉快的经历,她如僵尸一般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我只搞了几下就一泻千里了。结束时我感到一阵强烈的虚无,看着她那瘦削的肩膀扁平的胸部,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对她产生兴趣。她给我要了块卫生纸,处理好下身之后背对我躺着,静默良久。我不知是否应该去抱她安抚她,只觉得和她很有距离感,简直不敢触碰。我想她大概是后悔了,她在恼恨我违背了她的意志,而且表现还这么差,一点都没满足她。正在我焦虑不安的时候,她忽然转过身来,用胳膊勾住我的脖子,温柔而又急迫地说,华振,你现在就娶我吧!几天之后,沈萍带着两包衣物搬到我家里,我们正式过上同居的生活。

在这段日子里,公司里又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李宏大带着柳菲菲跳槽去了中泰人寿,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柳菲菲终于跟小强分手了,很快又跟李宏大好上了,有人说他们早有一腿。我不知他们跳槽是否与同事们议论有关。对于柳菲菲的情变,我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痛心疾首,只是为她感到唏嘘和难过。也许是因为我的心已被另一个女人占据,暂时还腾不出地方来怀念她。

我和沈萍都没有跟异性同居的经验,乍生活在一起面临许多不适应。首先是被窝里忽然多了一个人。当做爱结束以后,我总感觉她是个多余的存在,无论抱着还是靠着都不怎么舒坦,一翻身就碰到对方。头两晚我一直没睡好,整宿的醒来睡去,看她辗转反侧的样子大概也是如此。其次是房间里忽然多了一个人。我大概已经习惯于自己住一间屋,生活简单而又随意,现在房间被另一个人占去大半,她像个幽灵一般无时无刻不在我身边晃悠,跟我抢电脑,给我说些无聊的家常话,随时支使我做这做那。她改造生活的欲望如此强烈,家里的事莫名其妙的多起来,我一下失去了全部个人空间。我想她以前自己生活也未必这样,她正在学习如何做一个女王。最后是心里忽然多了一个人。我发现我思考任何事情都无法避开她;我对未来一切不着边际的想象都因她的存在而变得现实起来。就算我想象跟一个美女约会,也会同时想到如何先把她甩掉或者怎样避开她的法眼。我已被她完全控制起来,身心都不自由了。好在热恋的激情和频繁的肌肤之亲冲淡了前期的不适,我们努力做着自我调整,以适应这不可回避的新生活。当激情逐渐退却,性生活变得和谐而又乏味的时候,我们都已习惯了对方的存在,但不满情绪也在迅速滋生着。谁都想占据对自己有利的位置,将对方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然而谁都无法彻底做到这一点,于是矛盾产生了,争吵也便产生了。

转眼又近了年关,这时已不需要拜访客户,闲来无事便在家里上网。沈萍作为内勤必须在单位值班,这对我来说是一种难得的自由。那天我正在看一部爱情动作片,忽然QQ信息提示响了,点开一看居然是蓝色妖姬,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她问我“在吗”,我回复“在”。她问:“你最近好吗”,我回:“还说得过去,你呢”。她回了一个“快哭了”的表情。我问:“怎么啦”,她回:“我和老公离婚了”。

在过去寂寞无聊的日子里,我们曾在网上聊得热火朝天,并进行过视频通话,还告知了对方自己的真实信息。我知道她的实际年龄比我大四岁,是一个三岁男孩的母亲,她老公经常出差,很少在家。她长着一张活泼的脸,身材也是我喜欢的类型,匀称,丰满。我一度想去她所在的城市看她,然而一提到见面她就紧张了,她说她有老公有孩子,玩不起。时间一久,感情也便淡下来。

我问:“是不是你老公发现你裸聊啦?”她回复:“怎么可能,我就跟你聊过,多久的事了”。我回:“那为啥离婚”。她回:“是我不想过了,看不到希望”。我问:“孩子怎么办”。她回:“当然归我”。

就这样我们跟老友似的聊了很久,后来居然又调起情来,拿对方下半身开玩笑,相互都很有感觉。她没问我现在有没有女朋友,我也没主动提起。我心里正嘀咕着这样做好不好,忽然外面门锁响动,马上意识到是沈萍下班回家,——她早就不需要我去接了。我连忙给蓝色妖姬回了条“有点事不聊了”,把对话窗口关掉,沈萍已经推门走进屋来。

昨天晚上我们因一点小事发生了口角,现在看她脸色好像气还没消。为缓和关系我站起身来,请她坐到椅子上,并伸手在她肩膀上捏了两下。她说话的口气平和了些。她忽然问我房子找得怎么样了,我从询问中听出一丝寒意,我想一场新的争执又不可避免了。前两天房东找到我们,说他儿子快结婚了,准备卖掉这套小房子给儿子换套大的,叫我们年后租期一到就搬走。沈萍是个急性子,她要年前就把房子找好,能早搬就早搬;我则认为离租期还远,年后找房也不迟。沈萍的意志不容违拗,命令我一定要去找房子,我对她的专断早心生厌恶,嘴上含糊应付着,心里却想磨磨她的性子。我不太会撒谎,就对她说,还没来得及找呢。她果然杏眼圆睁道,你在家都干什么啦?我诚实地说,上上网啊,聊聊天啊。她怒了,说我整天吊儿郎当不干正事,说我没有上进心工作没起色,说我没钱没房还自我感觉良好,说她真是瞎了眼看上我这么个没用的男人,最后她总结道,咱还是早点分手的好!我自知吵架不是她的对手,以前总是能躲就躲,弄得她有劲使不出,这回她终于逮着机会骂爽了。我恶狠狠地瞪着她,又说不出想分手就快滚的话,憋得满脸通红,终于一转身甩门而去。出门时我看见孙野正在外边幸灾乐祸地巴望着我。

一走进楼道里我才意识到天冷,自己却没穿大衣,回去拿又觉得没气派,只好哆哩哆嗦地在小区里转悠。现在该去哪呢?还在先吃饭吧。我随便找了家面馆,要了碗牛肉面,丝丝哈哈地吃起来,不一会儿身上就暖和了。我想到沈萍也没吃饭,她这脾气一发火肯定就不吃了。——管她呢,爱吃不吃!吃完牛肉面我看时间尚早,现在回家显得自己气性太小,还得在外面多呆一会儿,让她担心我去嫖娼才好呢。想来想去,我决定再去坐106路公交车,围着这座城市转一圈。

这时坐公交的人还不少,我只在最后一排找到一个座位,好在车厢里不算冷。我曾经设想在一个晴朗幽静的夜晚,我和沈萍坐在这趟106路公交车上,我牵着她的手,她把头搭在我肩上,在昏暗中呢喃着我们的情话,浏览着城市的夜景,那是一种怎样的惬意。然而当我把想法告诉沈萍时她却毫不感冒,她觉得这不仅浪费时间,而且寒酸的可怜,不如看场电影,或者在家上上网。我们的想法总是不同。

我能感觉到,沈萍最近正在陷入一场焦虑,分析起来,她所焦虑的无非有三点。第一点是住在哪的问题,房东叫我们搬家增加了她的不安,她觉得我们居无定所。其实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要等过年回家跟父母商定之后再跟她讲。房东要卖这套房子,我完全可以把它买下来作为以后的婚房。这房子虽然老了些,但地理位置尚可,而且建筑面积仅五十平,还是两居室,住起来很方便。一旦把房子买下来,以后省下房租不说,还可以继续把另一间租出去补贴还贷。要买房必须向父母伸手,加上自己这两年的积蓄才能凑个首付。我不能先把想法跟沈萍讲,万一父母为难拿不出钱来,叫她空欢喜一场不说,反生出怨恨。但不管怎样我是希望买下来的,就算跟沈萍分手,有套房子在手也容易把妹。第二点是我工作的问题。沈萍认为我们在一个单位工作,整天被同事们盯着很不方便,还是有人辞职比较好。她希望我换一份工作,她觉得我在保险公司单枪匹马不会有更大发展。我也确实有换工作的打算,但不是现在。我在学校里学的法律专业,以前对法律并不感兴趣,现在却想复习功课参加明年的司法考试了。然而能不能考上我一点把握都没有,因此嘴上对未来的志向并不十分坚定,这更增加了她的不安。第三点当然是结婚的问题。沈萍似乎已认定我就是她要托付终身的人,甚至提出过年跟我去见父母,可我觉得条件还不成熟,想过个一年半载再说。我并不确定她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我现在对她已经没有太多感觉,只是有时一想到她会因我而伤心就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疼,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我们大概一时半会儿还分不了,所以像现在这样同居下去是最好的选择。她或许也觉察到我内心的犹豫,因此不断找事来试探我对她的感情,这应该是她最大的焦虑所在。

公交车平稳地在马路上行驶着,车上的人越来越少,我的心情从一开始的气恼渐渐转变为苦闷。我感觉自己又开始厌世,好像人间的情爱也不过如此,带来的烦恼永远多于欢乐。窗外的车辆行人已经不多了,到处显得冷冷清清,在这寒冷的冬夜,人们都想着怎样回家团圆。——然而智慧和勇气却可以改变命运,任何经历都将成为我一生的财富,我安慰自己说。

下车后我一路小跑回到家里,进屋时沈萍坐在床上瞅了我一眼,大概见我安然无恙没冻出好歹,便又低头摆弄手机。我发现旁边电脑桌上搁着几个半冷的煎包,看来她还不傻已经吃过了,这几个是为我留的。我感到一丝宽慰,心想她还以为我会气得不吃不喝哩。我没吃那煎包,而是去厨房烧了点热水,洗脚、刷牙、睡觉。那晚我们没再说一句话。我想这样也好,至少她不会逼我去找房了,过两天我再哄哄她,形式上给她道个歉就算过去,然后过年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挺好的事。

清晨,一片炫目的阳光透过阳台照进屋里,我躺在床上有些睁不开眼。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迫使我清醒过来,来不及穿好衣服,我披上大衣就去外面开门。来者居然是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

“你是华振吗?”一个身材魁梧的问道。

“是我……”我感到一丝惶恐。

“有个案子想找你了解下情况,能进屋谈谈吗?”

没等我应声,他们已经闯进屋来,走入我的房间,像两头豹子一样坐在我的床上,并且示意我也坐下。

“你们喝点水吗?”我颤抖着问道。

“不用了,谢谢。”身材魁梧的警察说,“你认识一个叫双双的人吗?”

我的心咯噔一下,惊诧道:“她怎么了?”

“在护城河清淤的时候,有人发现一具装在编织袋里的女尸。经过DNA比对,证实她是一家按摩店的技师,人们都叫她双双。”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警察从文件夹里拿出几张双双尸体的照片给我看。她躺在河岸一片水泥地上,穿着那件白色连衣裙,浑身湿漉漉的,闭着眼睛跟睡着了一样。我顿时悲痛欲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就招了吧!”身材魁梧的警察厉声喝道。

我仿佛一下失去心理防线,失声痛哭起来:“是我杀了她!是我杀了她!双双啊,我的双双!……”

在呜咽中,我从梦里惊醒,昏昏沉沉好像看见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片刻之后我彻底清醒了,意识到这时还在夜里。我知道我这个人不说梦话,但噩梦中脸上痛苦的表情可能已被沈萍看到。她现在却背着身一动不动地躺着,好像睡着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在我又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几声断断续续的抽泣。我定了定神,发现沈萍正背对着我嘤嘤的哭,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被子上,肩膀一颤一颤,她大概一直都没有睡。我的心里一阵酸楚,觉得自己亏欠她的太多,一辈子也补偿不了。我伸手从背后将她抱住,她随即转过身来,哭着用双臂勾住我的脖子。在暗夜中我们紧紧相拥,我贪恋地亲吻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就像在吮吸一件无价之宝。

华振,你幸福吗?

是的,我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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