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初秋的早晨,雨在风中凌乱地飘着,细密而多情,下了夜班,我撑开伞,走在这初凉的秋雨里,风拂在脸上,拭去一夜的疲劳,顿感一阵惬意。
我喜欢这样秋雨绵绵的日子,喜欢在这秋雨里撑着伞踌躇。
“医生,让我送你回家吧!”
就在我陶醉在这秋风、细雨的微凉里慢慢独行时,一个声音打断了我,我一抬头,宽敞的马路边停放一辆红色的三轮车,一位五十开外的女人,坐在驾驶室里伸出头对我打着招呼,一脸真诚。
我谢过她,表示自己更愿意走走,心里不免嘀咕起来:“奇怪,这种三轮车早就不允许揽客,她怎么还在用……?”
“你上来吧!我认识你,也知道你家在哪,下雨天,我想送你一程。”见我迟疑,她又说道:“前天你还给我看过病,就算我谢谢你!”
我突然想起来,那个爱穿红色风衣的女人,手不受控制微微地抖动,她除有糖尿病还有轻微的帕金森综合症,那天下午不忙,就她的病,我们聊了很长时间。
她亲切而真诚的脸,让我不好意思拒绝。
车子的驾驶座和客座只隔着低矮的护栏,她似乎懂得我对这秋雨的眷恋,把车子开得很慢,一副要带我雨中漫步的样子,雨打在车棚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我前倾着身靠近她,几乎把头伸到她的肩上问:“你身体不好,怎么还开起了三轮车?下雨天还出来?据我所知,像你这样的车子早就不允许载客上路了。”
她并没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用一种如释重负的口吻对我说:“我想给你说个故事,这事已过去三年,我总算能轻松一点了。”
好像这霏霏的秋雨里更适合讲故事,于是,她说起她的儿子海东。
——02——
那是栀子花飘香的时节,一大早,院子里、房间内洋溢着喜庆的气息,门上、玻璃窗上张贴起一张张鲜红的喜字。
海东麻溜地把自己收拾利索,站在镜子前端详,镜子里翩然走来一个西装革履、容光焕发的帅气青年,他开心一笑,愉悦地哼唱起来:“今天是个好日子……”第一次穿西装,他有点不自在,好像平时随心所欲张扬的个性都被这身衣服禁锢起来,忍不住伸伸膀子、踢踢腿,努力找一下穿西装当新郎的感觉,举手抬足间,他觉察出一份使命的庄重,像一份责任正加持在身,再望望胸前的红花,好像一下子悟到婚姻的神圣与担当。
“新郎好了没?再不上‘轿(车子)’我可上了。”院子里的二毛扯着嗓子嬉闹,向屋里的新郎“挑衅”。
“欠揍!我看谁有这样的肥胆?”
他一边搭话一边拿起床上的花束向村口停车的地方疾走。
突然,一辆“拾荒”的三轮车在村口的转弯处和他迎头相撞,车上的老人急打方向,一车超高的废纸板等被抛出车外,不偏不倚地砸在海东身上,那几个敞开口的油壶,壶里残余的油更是淋漓尽致地飞溅出来,直接甩在海东的西装上,手里的鲜花散落一地,老人跌在路边,低低地呻吟着。
海东一下子懵了,顾不上多想,忙搀扶起老人。老人爬起来,并无大碍,他看见海东胸前的新郎挂花立即明白了这是个特殊的日子,再看看被他弄脏的西装,自责不已,他边道歉边手忙脚乱地在海东身上一通拍打,试图掸去海东身上的灰尘、油污,哪知一双“拾荒”又着地的手越发把西服涂抹得不成样子。
西服是一个月前,未婚妻陪他到市里买的,附近的镇上还不知道有没有卖西装的服装店,离婚礼举行只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重新找一套合身的西装,显然不可能。大伙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海东索性脱下西装,一脸轻松地换上他平时的装束——休闲装、运动鞋,还好那枚胸花安然无恙,他重新别在胸前又出发了。
新娘曾霖是千里之外的山里人,和他在H市打工相识、相恋,情定终身。曾霖自幼丧母,和哥哥一起跟随父亲长大,在贫寒无母爱中长大,特殊的环境让她比一般的姑娘成熟、成稳、善解人意。穷苦的父亲为了哥哥能成家讨房老婆,三年前同意哥哥入赘陈家。自家的条件有限,海东家也不是富裕之家,她和海东只想办个简单的婚礼。
婚礼在镇上的一家酒店举行,曾霖提前一天入驻在这家酒店等待新郎迎娶。
好像为了考验海东、曾霖的爱情,婚礼竟一波三折。三公里的车程,婚车居然在近酒店半公里的地方爆了胎,海东笑了:“老天都在嫉妒我。”说完,他走下车,一个潇洒的手势整理一下发型,摆正胸花,大步流星地向酒店走去。
新娘已站在窗口眺望多时,见新郎走来,“不同凡响”的装束让她错愕不已!
新郎见到新娘,一个优雅的转体来到新娘面前,微微一笑:“我俩的爱情注定不俗,注定有场不同寻常的婚礼。”
旁边的人把路上遇到的情况大致向新娘做了解释,见新郎轻松愉快的表情,新娘被他的样子逗笑:“形式的东西与内涵无关,只要你我携起手来,最幸福的新人就是我们!”说完,她挽起海东的臂膀,任一袭婚纱曳地,款款走上属于他们的舞台,开启了爱的旅程。
司仪笑了,说这是他见过的最美、最新颖、最愉快、最轻松的婚礼,他把婚姻的誓词朗读得格外的清晰,格外的掷地有声:“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不管是健康还是疾病,我都爱你、尊重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他们回答的也格外的铿锵有力、透着甜蜜的质感,完全抛开了没有西装的缺憾。
——03——
婚后刚两个月,曾霖出现呕吐、四肢无力的现象,海东母亲一阵欣喜,对老伴说:“我们要当爷爷、奶奶了。”还有什么消息会比这来得畅快?老两口走路带风,说话带笑,幸福近在迟尺,他们笨拙地计算起孕产期,猜想男娃、女娃,阿猫、阿狗地替孙子起着小名,期待着一个小生命的诞生。
曾霖的“反应”持续不减,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苍白的脸色让海东母亲觉得心疼:“妊娠反应这么严重?”她不放心地喊来儿子:“海东,曾霖多久没来姨妈(月经)了?”
“结婚后就没来过。”海东回答道,脸上露出羞红的笑。
“这是跨门喜呢!”海东母亲心里暗想,“但反应这么重,身体这么弱……大人、孩子营养该缺乏了。”想到这,她对海东说:“快抽出时间,陪她到医院看看去,得让她止吐、吃进东西才行!”
第二天,海东和曾霖从县医院回来,海东神色有点凝重,他对父母说:“医生要求我们到省城查查看,搞不好还要住院呢!”
“那就去吧!”海东母亲也没多想,她担心曾霖的身体,担心她肚子里——自己的孙子。
事不宜迟,次日一早小两口又踏上赶往省城的客车。
傍晚,海东母亲浇菜时遇到海东的婶婶,婶婶说:“一早我就看见海东小两口进城去了。”
“是的呢!媳妇害喜害得厉害。”
“莫不是双胎,听说双胎就害得厉害!”
“妈呀!我怎么没想到呢?要真是双胞胎,老头子也崩出去当小工了,非我俩一起带不可。”
“就算是单胎,嫂嫂你的的身体不好,怕也是要你们老两口一起带才行呢!”
海东母亲两年前因手不自主地抖动、乏力、消瘦等症状,经全面身体检查,诊断为糖尿病和帕金森症,近些年打造开发区,土地被征用,海东母亲就在牛奶厂当起了送牛工,因身体不适,只好提前病退。目前应付一点家务还行。海东父亲一直随村里的建筑队走南闯北做工程,扮演一个小工的角色,家庭收入不高,生活一直停留在小康不足,温饱有余的层面。
两天后的晌午时分,海东母亲在院子里树荫下一边理着菜一边想:“俩孩子都去两天了,也没个信回来,到底什么情况?果真是双胞胎,那媳妇曾霖就遭罪了。”想到这,她既心疼又开心,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但想到曾霖苍白的脸色,她突然又隐隐不安起来:“不会有什么事吧?”
“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海东几乎是踉跄着步子走进来,看见母亲,他像个孩子扑倒在她的胸前,竟嘤嘤呜呜地哭了起来,海东母亲瞬间石化了,一种不祥的感觉钳住了她,她愣了一下,突然用颤抖的手抓住海东的双肩,把他从胸前扯开,盯着海东红肿的眼睛紧张而急促地问:“曾霖怎么了?难道她不是怀孕?”海东抽抽嗒嗒,口吃不清地说:“她……她……”
“你快说呀!”
“她……是血癌。”
“啊……”母亲身子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海东忙伸手扶住她,四目相对陷入沉默。
柱子放学回家,推着自行车路过门口,看到大妈、堂哥奇怪的表情,走过来:“大妈,你们怎么啦?”
海东母亲像一下子被惊醒,一把拉过柱子就往门外推:“柱子,快!快到小贾庄把你大伯喊回来。”柱子从来没见过大妈这么慌张,紧张的什么也没敢多问,连着点头应道,一转身骑上自行车向小贾庄飞奔。
七月的阳光落满院子,把每一寸土地都炙烤得热辣辣的,唯有海东一家人的心情是阴郁、湿冷的,被阳光遗忘在角落里。
海东父亲坐在走廊里的一个低矮的凳子上,沉默的像一墩雕像,烟蒂忽明忽暗的亮着,像生活的那点希望,袅袅烟雾升腾在他沉默而沧桑的脸前。
“爸、妈,家里有钱吗?曾霖住院治疗要用。”
“哪里有钱?你结婚从你二叔家借了三万块钱,我们说好等你婚期过后就还他们,你堂弟年底结婚等着钱用呢!现在钱不够,就指望你爸再做两个月小工,结了工资,凑齐了还呢!再说,这点钱能起什么作用?”海东母亲抢先做出回答,手和嘴颤动得厉害。
“能不能拿出来先给曾霖用?”
“……”
难捱的沉默。
“先把钱给曾霖看病用吧!”海东父亲站起身,猛吸一口烟,把烟蒂丢在地上,伸出脚踩踏在烟蒂上。“我再出去借借看。”说着转身走出家门。
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曾霖出院之前。
海东的父母住在村中老宅子里,院子前后各有两个房间,后面两间是正屋,海东父母住,院子前面的房间稍小一点,海东婚前住一间,另一间一分为二,一半是过道另一半即为厨房,海东结婚搬出后,房间被改为餐厅。
村上的房屋老旧、环境布局缺乏统一规划,格局凌乱无序。开发区附近新规划的居住场所,环境幽静、配套齐全,村里年轻人新婚后多移居此地。海东父母前几年也和许多父母一样为海东购置一套,70多平米的房屋,掏空老两口所有的积蓄才勉强交齐首付款,至今还在帮衬海东“月供”。
——04——
曾霖出院前几天,父母就把海东之前居住的房间腾出来,准备把儿子、媳妇接回来同住,好方便照顾曾霖。房间清空后,老两口对房屋做了次彻底的消毒,浓烈的来苏、84味,让人有置身医院的感觉,海东说:“曾霖抵抗力差,容易感染,居住的环境必须认真消毒。”他们在门头上挂起纱帘,严防蚊蝇进入。海东母亲还买来许多口罩,留平时护理曾霖时用,至于外人探望,一律“拒之门外”,曾霖的床头斜对着门,不影响她和其他人做简单的交流。吃的食物务必新鲜、有营养等等。海东母亲把能做到的都按海东的要求安排停当。
中秋前夕,曾霖出院了,她像农村产妇一样带着严严实实的帽子,帽子下却看不到一缕青丝,瑰红色的帽子把她的脸色映衬得格外苍白,像怒放的寒梅上积压的白雪。孱弱的身体,她多数时间只能斜倚在床上,偶尔下地仅限于室内走走,有亲戚探望,也只在门口送上几句关爱,祝福的话语,每天进出房间最多的人便是海东和他的母亲,一个闪动的小电视屏就是曾霖能抵达的大千世界。
海东母亲呆呆地望着还没褪去颜色的大红喜字,她想到儿子那天婆娑的泪眼、日渐消瘦的身影。媳妇俊俏苍白的脸一下子变得狰狞可怖,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她甚至怀疑这是媳妇精心设计的局,让儿子、让他们一家人背锅,让他们一家人往火坑里跳。想到这些,海东妈对眼前的媳妇变得愤怒、变得嫌恶、变得不共戴天。儿子那么善良、阳光,生活才刚刚起步,却掉进了这看不到底的深渊,要面对这样的人生劫数。
海东的母亲开始诅咒发生的一切,她想到结婚那天诸多不顺,是冥冥之中的暗示?还是喜庆的日子被坏了彩头?有几次,她都鼓足了勇气,想要规劝儿子放弃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是自己不善良,而是她的家就像萤火虫的光,照亮自身尚且困难,再说,她曾霖带病出嫁,把原本不属于他们家的劫难强加进来,她没有嫁妆,可以不计较,有健康的身体,她和儿子一起打拼、奋斗,一切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如今,她偏偏带来这个任谁也接受不了、接受不起的“嫁妆”,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怎么能经得起如此的摧残?
海东是独子,年轻,善良得单纯。有几次,海东母亲都想直接跑到媳妇的床前同她挑破这些,让她放过自己的儿子、放过这个家……但始终开不了口,媳妇面善嘴甜,还没进门就一声声的喊着妈,那一声声妈的称呼把她心里的愠怒涤荡得只剩下心疼。于是她轻叹一声,一个人举起抖抖嗖嗖的手悄悄地抹泪。
媳妇回来后最初几天,海东母亲除了必要的生活照顾—— 一日几餐、清洁房间外,她几乎不愿多跨进去一次,看到她病恹恹的样子,想到的是儿子的脸、儿子的生活,她心里除了心疼不能没有怨恨,她只想逃避,但一颗善良的心又死死地拿捏着她,提醒她不能如此。于是她自怨自艾道:“一定是我上辈子造的孽,才报应在我儿子身上。”一个人时常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在院子里失神地荡来晃去,忘记关火、忘记冲水、忘记手里还忙的事情。风一直在院子里窜,吹在她脸上,双眼泪汪汪的。
面对媳妇的病,老伴、儿子的工资收入显然是杯水车薪,海东母亲坐不住了,无论如何她也得找份差事做做,替家里分担一点。海东二叔原是开三轮车的,交通管制后,三轮车禁止客运,一直闲置在家,可以借来用用,每天能挣二十、三十给曾霖买点营养品也是好的,虚弱的身体,经过一轮轮化疗的碾压,生命恍若游丝一般,营养务必跟上才行,此刻的她不能太过矫情。
海东母亲一双抖动的手按在车把上反倒安静下来,像在厂子里运送牛奶那样,驾轻就熟,她上班送奶用的就是这种车。
开车前几天,三轮车频繁被交警拦截不准上路,后来他们了解到她的家情况,见她只在附近几公里范围内替客人代步,就睁一只眼闭一眼的由她去了。
这种三轮车,噪音大、颠簸、通透、速度慢,不赶时间的话,坐在上面倒有种悠闲的感觉,那天,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路上的行人、路上的风景还有岁月里的故事都好像在风雨中浸透,多了一份厚重。
海东母亲继续和我絮叨着。
曾霖在家和医院之间不停地往还。
——05——
半年后,初春的一个午后,阳光挡不住春寒料峭,那是一个周末,一家人似乎都忘记了还要“苦钱”这件事,齐齐地坐在院子里,眼前的迎春花开得正热闹,海东父亲还是坐在廊下,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香烟。
曾霖住在医院里。
“爸、妈……”海东嗓子沙哑,声音低沉而困难地喊了声,下文便出现卡顿,他停了好大一会儿才攒足气力似的接着说:“我们把新房卖了吧!”
“你终于开了口,我早就想到你会打它的主意,为了这所房子,我和你爸耗尽了一身的心血,我们不能答应!”
“妈,眼下不卖房子,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了,曾霖接下来的治疗怎么办?”
“我们已经仁至义尽,说句绝情的话,本来就不该我们管的事!你我都清楚,她是带病出嫁没错吧?何况你们还不算合法夫妻呢……”海东母亲激动起来,手抖得厉害,话也说的肆无忌惮。
他们确实不是合法夫妻。海东母亲也是后来知道的。
婚礼后不久,社区妇女主任登门,请海东出示结婚证,社区统计新婚夫妇,收集待孕待育人员名单及人数,安排人口出生计划事宜。
海东说:“我们还没领证呢!”
“嗯?你们还没领证吗?”海东妈和妇女主任都有点不理解。
“曾霖从小就没母亲,几乎没人替她过一个生日,哪怕有个生日提醒都没有,还有两个月就到她生日了,我想在她生日那天领证,让她的生日从此多一份幸福,多一份厚重,让她以后在生日这天找到家的感觉和温暖……
“妈,我承认,曾霖是带病出嫁,但她并不知晓,并不是刻意隐瞒,我们现在是没登记但也改变不了我们是夫妻的事实,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置她于不顾,从小您就教育我要心存善良,现在我若放弃她,我会良心不安的,你们也会,你们那么善良,这点我能肯定。为了我结婚买房,家底早已掏空,为了曾霖的病已是负债累累,但我还年轻,相信以后会好起来的,房子也会有的,你们就答应我吧!”
海东父亲的双目微微地闭着,像烟雾呛进眼睛里,他会不舒服、会流泪似的,他讨厌男人流泪。烟蒂上挂着一串长长的烟灰,他就这么眯着眼静静地看着,在琢磨它到底能撑多久?会在什么时间跌落?
烟灰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海东父亲像找到了答案,他把烟蒂摁在水泥地上,缓缓起身,睁大眼睛望着海东,海东看见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父亲说:“你想清楚了?”他停顿一下接着说:“明眼人都清楚曾霖的病是无底洞,终究会人财两空,房子你卖了,我和你妈断没有能力再为你置办第二套,如今我们能顾好自己已经不容易了,若干年之后你或将面临第二次婚姻,那时,你还有什么?你一贫如洗也许还是债务缠身,你的人生怎么安排?”
“这些,我都想过,如果我现在对不起曾霖,以后我都会在噩梦中度过,也许……”海东长叹一口气:“也许,我上辈子欠她太多……”
“那好吧!房子既然给你了,你就自己做主吧!
房子低于市场价,很快就出手了,共75万,海东把外债还清后还剩35万,存进卡里带在身上。
三天后,海东把房屋买卖的事情料理清楚,带着剩余的钱回到医院,曾霖坐在病床上,看样子一直在等他,瑰红色帽子下是一双扑闪的大眼睛,里面还残留着新婚尚未褪尽的喜悦,洁白、宽大的口罩掩盖着她的口鼻。
海东是医生特批才得以探视的,他穿好隔离衣带好口罩,急匆匆地跑到曾霖床边,俯下身子拉起她的手,生气又心疼地问:“你为什么要停止治疗?曾霖,我们听医生的,你要有信心。”
曾霖好像没听清海东说些什么,她把脸转向窗外,幽幽地说:“海东,你看外面的太阳多好!我想出去转转。”说完把目光转向海东,脸上是不容分说的表情。
“这——,我问问医生吧!”说着就要往外走,曾霖拉住了他,撩开被子就向床下挪动身体,态度执拗、坚决,和海东牵扯中帽子落下,露出光光的脑袋,像她输得精光的人生。
海东推着曾霖来到住院部后面的景区,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在树梢欢快地扑腾、鸣叫,声音清脆悦耳;大片鹅黄色的迎春花,馥郁芳香,几只蝴蝶在花丛中嬉戏、流连;阳光静静地洒在曾霖的身上,为她披上一层暖色,置身在这园林里,她头上红色的帽子,宛若一支耀眼的红玫瑰,她的美震撼着海东,让他一度忘记这里是医院。
“海东,带我回家吧!”
“这个疗程结束,我们就回家。”
“何必还要等呢?今天的天气多好!咱家院子里的迎春花开了吧!那是我种的,我想看看它们花开的样子;我还想你穿身西装,我穿上那条粉红的裙子,胸前,你挂着新郎,我挂着新娘,最好还有两杯红酒,我们来个交杯……走吧!我都等不及了。”曾霖像个任性的孩子,不管不顾。
“……”
海东无论说什么,曾霖一句也不听,她要立即、马上离开这里,她说她要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去见她的妈妈,她不要带着药味去,她要带着笑,带着海东的爱。”
曾霖回来了,她决绝地放弃了进一步治疗,在迎春花开得最灿烂的时候,她带着春天走了。
——06——
三年后,火红的石榴花见证了海东和小娅的爱。
海东:“你傻不傻?我一无所有,你果真不后悔?你不仅漂亮,家庭条件又好,为什么不找门当户对的呢?”
小娅:“这样的问题,你都问了八十二遍了,我不想听!”
海东:“再确认一下,生米煮成熟饭,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小娅:“用你的善良做嫁妆,足够温暖我的一生。”
“……”
石榴花火红的时候,海东一袭正装。村口的婚车还在老地方等他,海东的母亲抢前来到巷子拐弯处。三年前,“拾荒”的老人再次出现在这个巷口,海东妈一下子紧张起来,她迎上去,正要示意他减速慢行,老人停车走了下来,他一脸和善,一身干净整齐的衣服,就连身后的三轮车也纤尘不染,好像今天对他来说也是极其重要的一天。他冲海东招招手,让他过去,海东一脸好奇地靠近老人。空空的拖斗里摆放着一个收纳箱。老人把它打开,抱出一个红布的包裹,打开包裹露出一个红色而精致的小木桶,老人笑呵呵地把桶拎起来递给海东:“孩子,带上这个,我送你的。”
海东不明白这桶的意思,母亲的脸却乐开了花。
“妈,这——”
“呵呵……傻儿子,这是子孙桶——保佑你多子多福,子孙万代呢!”
她说到这,又笑出声来。
“事已至此,你的三轮车?”我打断她的笑,故意地问她。
“呵呵….交警暂且没找我,乘着心情好我就再跑几天。”
雨停了,天空碧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