洮河流珠
洮珠,这是我一位挚友的名字,这个名字是他那风流多情的父亲在与他的生身之母你侬我侬之际亲自替他取的,合一个洮河流珠之意。
为什么会取这么样一个名字呢,对西北地理略有了解的人一定都知道临洮这个地方,而临洮的地名便是源自于流经那里的洮河。作为黄河第二大支流的洮河,自古以来便有着“千里洮河富临洮”的说法,而他那俊美非凡,倜傥潇洒的生父便是饮着洮河水,看着洮河柳生生长成了祸水模样。
时光流转,岁月变迁,那白马的少年在美丽洮河边结识了一位漂亮温柔,青春浪漫的临夏姑娘,不错,这姑娘就是洮珠的生身母亲。
非君不嫁,非君不娶的炽热里,背乡离家的追随,珠胎暗结后的有多喜悦,物是人非时就有多悲凉,这暗结的珠胎长大后,便是那英气勃勃,玉树临风的少年洮珠!
至今,我还清晰的记得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两道入鬓的剑眉,眉目间隐约几分忧伤的少年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告诉我他的名字的来历时眼里飞扬的神采。后来的无数个时刻,我每每想起洮珠,总会有些心酸的忆起这为数不多的神采飞扬,在心里细细的临摹着他的轮廓之后,涌起琐碎又真实的疼痛。
洮河流珠,这灵动到让我无比折服的名字,曾让我对爱情萌生出无限的遐想,那该是怎样爱着的男子,才可以替儿子取得如此浪漫又有情怀的名字。我们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父辈们的结合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洮河流珠”如此这般的倾尽所有,奋不顾身,所以唏嘘之余更多的是敬佩向往。
自阶梯教室里匆匆间寥寥数语之后,那特立独行的长发少年,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甚少消息。有时候我翘课后坐在操场的台阶边看书时,会看到他在球场里自由奔跑的身影,跃动间风扬起他长长的发,传出一个出彩的球后,会孩子似的欢笑着奔跑起来,洁白整齐的牙齿尽数露了出来,眉目间的沉郁也消失不见,这球场上意气奋发,洒脱奔放的少年竟仿佛与那阶梯教室里忧郁孤单的少年没有丝毫关系一般,我会有点恍惚,好像那洮河流珠的故事是另外的人讲给我听的一样。
很快,我们迎来了大学的第一次考试,在几乎让人疯狂的啃书背题里,在挑灯夜战的讽刺悲哀中,在惨绝人寰的59.5分挂课里,大一第一学期匆匆结束,我再次注意到洮珠,是系办公室主任桌子上那静静躺着的成绩单,系主任颇严肃的告诉我们,专业课挂课超出三门是要留级的!
第二学期开始不久,关于洮珠的各种流言开始在宿舍里,教室里流传开来,说是处了个隔壁艺术学校的小女生做女朋友,说是在同居,说是醉生梦死,说是沆瀣一气。很少来上课,就连最冷酷无情号称四大杀手之一的电磁学吴教授的课也很少来上,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心里有一份担心,一份难受,潜意识里抗拒去接受一切对洮珠不利的流言,总觉得他不是这个样子,但在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言之凿凿的铁证面前,又虚弱到连一句辩白的话都无力说出来。
人和人之间,真的很奇怪,有些人,即便与你说过千万句话,终也不能有一句直抵你心里,而另外的那些人,他们虽只对你说过一两句话,但就这淡淡的一两话却深深的让你动容铭记,不是话本身有多意义非凡,而是那说话的人,就像你失散在尘世里的亲人,让你亲近,让你放松,让你信任。
所以,我总是幼稚的在用玄幻的感觉去选择着那些属于我的人,我总在固执的询问自己内心的声音然后去做出选择,就算我有一个极其理性严谨的的思维模式,也无法弥补我在灵性世界里的随性和不羁。在我的世界里,很多事,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我从没有问过自己原因,也没要过答案,时光带不走的,或许应该就是属于我的。
大二的第一学期,临近期末时,我得了一场重感冒,正躺在床上感觉快要活不下去时,宿舍电话铃响了起来,一遍一遍,不依不饶,舍友们都去了图书馆准备期末考试,烧的迷迷糊糊的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去接电话,“喂”了一声后,有一个带了严重乡音,不甚清晰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我找下童海燕!”这严重的乡音让我颇觉奇怪,迷糊的脑袋也因着好奇好像瞬间清晰了一点,我利落的回他的说:“我就是!”
短暂的沉默后,有人自报家门:“是我,洮珠!”然后再无话,我不知如何开口,只觉得他一定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下意识问他:“怎么了!”他回我:“在老家,突然想找你说话,突然很想你!”
从没有一个男孩子给我打过这样的电话,在此之前,我和洮珠之间,最深的触动就是阶梯教室里那关于名字的故事,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给别人讲过相同的故事,别的人有没有被打动过,反正我是被那样的爱情惊到了。
这少年想说给我的话,是一场情节曲折,跌宕起伏的电影,我无法再去惊叹这电影情节离奇,主人公颜值的高端。所有的华丽和繁华里,我只深深记得还是个孩子的他,在十二月刺骨的寒风里,从临洮一路讨饭走到了临夏姥姥家里,这个家是他幼年唯一得到过温暖的所在。
爱的时候有多炙烈,走的时候就有多凉薄,愤恨到连给这年幼的孩子一个容身之所都好像是一种错误,他们撕咬着,报复着,最大限度的释放着人性里的丑恶,粗俗,卑劣。
张爱玲说过,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虱子,华美是给别人看的,虱子只有自己知道,因为它爬来爬去,时时刻刻给你添堵,让你如鲠在喉。
这想找我说说话的少年,家里有一个不断的把自己嫁出去,然后不断的被弃后回家的母亲,这母亲总会在被弃时想起自己还有那么一个已长成男人的儿子,这儿子曾发过这样一个说说“当日的如花妖女,现在只剩下枯叶回乡。苍白、粗俗、臃肿,生下的骨肉是别人的,但我爱她,她可以褪色,可以萎谢,怎样都可以,但我只消看上她一眼,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我在看到这说说时,止不住的落下泪来,很多时候,我们只看到别人的放纵,别人的不羁,别人的堕落,别人的丑陋,可是,我们哪里知道别人躲在放纵,不羁,堕落,丑陋背后的情深意重,坚强执着,我们大多数人都太顺利了,所以我们只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审判和评价别人,却忘了,即便那站在街边卖笑的女子,也必是有一份不为人知的心酸苦楚在那真心或是假意的笑里,谁不想体面又有尊严的活着,可是命运的强悍之处就在于大多时候我们是无力去抗拒和辩白的。
我经了很多事,才学会用更豁达宽容的态度去看待一些人和一些事,学会凡事不要先入为主,不要人云亦云,要试着相信你愿意相信的,即便信错了也不要紧,不要因为一次被辜负,就全盘否定,就愤世嫉俗,因为这世上比你不幸的人千千万,他们都把那万千责难藏起来,勇敢坚韧的活着,你又有什么好矫情。
洮珠真心的爱过一个女孩,那女孩便是他大学处的女朋友。那些心里有伤的人,有的把自己的心永远封闭起来,怀疑一切,冷漠到自私,有的则把伤痕封存起来,在伤痕上种出美丽的花儿,把芬芳留给世界,洮珠就是这后一种。
这情深意重的可怜少年,因为缺乏安全感,在得了一点温暖和爱意后就把自己整颗心全都捧在手心里献了出去,在别人弃如敝履的凉薄里完全失掉自己,颓废,厌世,自弃之后,整个青春一片狼藉。
之后,他用了好多年去忘记这伤痕,修复这伤痕,陪伴他的是一辆灰常拉风的摩托车和一个可以放下所有美景的单反相机,就这么日复一日,就这么年复一年,就这么剪短了长发,就这么温润了眉眼,就这么数过了冬夏。
有一年我去青海,路过龙羊峡水库时拍了一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我们再次启程后大约半个小时,他给我发过来一张同样的照片,看天色时间应该相差不多,他理短了头发,温润的眉眼,打过来一行字:“刚刚经过”。
“那就继续”我回他。
14年年底,他联系我,说是过年想去白银,过来时想顺道来看看我,我说好啊,你来到我家里住下,我说你撒时候过来,他说他腊月二十八开始走,过来估计初几吧,天冷雪大路滑,具体不好说,我脑子抽筋竟问他,怎么腊月二十八出发,那岂不是要在路上过年了,他自嘲的说:“反正也没有家,在哪不是一样。”
我心里酸的眼泪掉了下来,却又强自镇定的插科打诨,顾左右而言他。
那一年,我没等来洮珠,打电话过去,他已经回了,我骂他说话不算数,他说你一个女娃,我一个单身男人,你结婚了,老公,还有老公家里人会怎么想,想来想去还是别给你添乱了,所以就回了,想着你那急脾气,也就再没联系你。
15年,洮珠找到了最爱的人,那是个温柔美丽的女子,浅笑盈盈,洮珠有了一个温暖的家,终于,不再寒冷,也不用再自己抱着自己取暖!
我们的灵魂都曾无比寒冷,但在最冷的夜里我们温暖过彼此,青春的绝望,不堪,迷茫,失落里我们迷失,我们见过彼此最放纵不羁,最脆弱善变,最痛苦绝望的样子,我看着他像受伤的小兽般草木皆兵,愤恨凶残,再到沉静内敛,温和豁达,岁月把我们雕刻成了我们自己想要的模样。
网上有一句让我感动的话说:“这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知道了生活的真相却依然热爱它 !”
洮珠,让我们继续!
如果有人抛弃过我们,那就让他抛弃好了,如果有人辜负过我们,那就让他辜负好了,只要我们不要因为这辜负而把自己陷在自我放逐的泥潭里,那么,还有什么是值得我们害怕的呢?
勇敢的走下去,就是我们这一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