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当时建厨房是掺蜜的?昔有德宝帮厨拥春燕,今有晓光帮厨亲周蓉。
本来好好的生日宴,这事成为了差点掀桌子的导火索。周家有不和谐的声音,使光字片部分不明就里的人心理平衡些。周志刚同志,我不是光字片的人,不需要这样的心理平衡,只是觉得有些事本来就可以避免的。
周志刚期盼已久的生日就要开始了,除了郑娟的弟弟光明,该回来的都回来了。
周志刚对蔡晓光很熟悉(上一章晓光拉一车宝贝来时,“周志刚第一次见蔡晓光”这句话应该是写多了),他经常陪周蓉回来,周志刚认为他是女儿的好友。(好友在这样的场合就是外人)
蔡晓光父亲的问题平反后不久就检查出了癌症,去世了。大家都替他庆幸,比起那些含冤而死的人,他死得总算可以瞑目了。他住院期间,该去看望的领导都前去看望过,追悼会也开得相当隆重,也可以说极尽哀荣。
蔡晓光对他父亲的死特别看得开。他曾对周蓉说,如果他父亲当时没受那么一场冤枉,现在的下场怎样那就很难说了。(蔡晓光这个角色,到目前虽份量不是很多,但在很多时候是不可或缺的,还让人觉得他挺亏的)
周蓉的看法:“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宿命。”(说句你不喜欢听的,你的宿命就是让人不省心)
作为儿子,蔡晓光只向省市领导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到市话剧团去当导演,如果认为他没资格,当编剧也行。(当时在老马家,他说要从事与政治不沾边的艺术,可惜他忽略没有不政治的艺术,至少当时是这样)
领导说那是需要才华的呀,那种才华是需要证明的呀!
一个多月后,他向具体负责安排他工作的领导交了一个话剧剧本《北方的地火》,并附上导演阐述。
那位领导差点儿认不出蔡晓光了——他头发乱胡子很长,衣服裤子皱巴巴的,左手手指几乎全都被烟熏黄了,估计好久没洗澡,身上都有味儿了。(这种描述很值得学习,没直说,但更能看出晓光的努力和执着)
那位领导对文艺是外行,但会顺水推舟送人情!于是当着他的面立刻批示:“请话剧团的同志认真对待,若觉晓光同志尚有才华,应以做好干部平反昭雪善后工作为第一要务的高度考虑。”
A 市话剧团虽然平反重新组建起来,但苦于没有好剧本,无法重振雄风,正在犯愁,蔡晓光的剧本附加着省一级领导的批示送上门来,犹如雪中送炭。
蔡晓光进了话剧团,成为最年轻的编剧。剧团领导向他承诺,允许他与老导演合作两三部话剧后,兼具导演资格。
放眼当年全国话剧剧本的创作,客观地说,《北方的地火》确属上乘之作。
蔡晓光何以能创作出那样的话剧剧本呢?原来,他一直就是文学青年,即使在他的人生跌人低谷的日子里。其他人想看书也无书可看,他想看书那就一定能找到。可以说,文学支撑着他度过了人生的艰难岁月。
他有特别直接的生活素材。通过父亲,他对那时期官场生活相当熟悉,对官员们的心理活动也能揣摩得较细、较深。他对受政治迫害有切身感受,他的反思与众不同。
他原本不属于文艺界,创作起来顾虑也少,这也让他的剧本棱角分明,台词掷地有声。
创作过程中,他还通过秉昆,请甲三号的前辈指导。总之,这种剧本,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创作出来的。(我觉得应该给晓光多一些介绍,所以抄多点)
《北方的地火》一炮走红,蔡晓光一夜成名,还获得了三百元创作费,他用七十多元在饭店包了两桌请秉昆、白笑川等人聚了一次,剩余的钱,他全买成票送人了。
周蓉刚到A 市时,在光字片父母家住过。一个冬天的晚上,蔡晓光到周家找周蓉出去走走。
他俩走后,周志刚问老伴,蔡晓光是干哪行的?他第一次见到(这里第一次见到是可以的)蔡晓光,也就是随口一问。
这一问把老伴问火了,反问他,你老糊涂了怎么的?连女婿都不认识了吗?
周志刚说:“你别胡搭乱扯的!女婿我见过,你又没见过,他怎么就成了咱们女婿呢?”(以前,她就希望晓光能成自己的女婿,而他知道女婿是“眼镜”,这下真的就理不清了)
周蓉和晓光绕着她家住的那条小街用脚画圈边走边聊,晓光怕她滑倒,不管她乐意不乐意,坚持挽着她。
周蓉问:“我回来不久,你怎么知道的?”
晓光说:“也不能说是不久吧?都一个多月了。秉昆不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
周蓉说:“这个秉昆,嘴够快的。”
晓光反问:“你对他告诉我有意见?”
周蓉说:“那倒不是,怎么会呢,只不过我现在一切还没稳定下来。原本想等一切稳定下来了以后,我自己告诉你。”
晓光带着少许不满说:“老朋友之间,一别十多年,忽然又是一个城市的人了,早日相见应是头等大事。”
周蓉听出来了,笑道:“我认错。”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十多年里,我将这些老朋友一一忘了,忘不了的只有你。其实当年我也不是太懂事,要求你以那么一种方式掩护我,自己以为挺高明的。现在一想,简直像是利用了你,特别内疚。”(这个中年魔头,晓光真跳不出她的魔掌)
晓光说:“当年你确实是在利用我,我也是心甘情愿地被利用,所以你不必内疚。不过,我有权要求你报答我一次。”
晓光说,文化部的一位厅级官员从报上了解到《北方的地火》公演后反响很好,亲自来到 A 市看了一场。他返京后与剧团领导通过一次电话,要求剧组赴京演出几场,赴京费用由文化部补贴,门票收人全归剧团。他还透露,中央几位领导也挺关注,表示在京公演期间会来观看。这对剧团和晓光本人都是喜讯。赴京前还要在本市演一场,也许是最后一场。希望她一定去看看,再写一篇评论,争取在他们赴京演出前发表出来,以壮行色。
周蓉问:“你很在乎我看不看、写不写评论吗?”
晓光回答:“非常在乎。当年若不是受你和秉义、郝冬梅的影响,我后来未必会成为文学青年,也未必会有今天的成功。在我这儿,《北方的地火》也是献给你们的,主要是献给你的。当年没追求过你,就不会认识你哥和郝冬梅啊。冲着我和你们之间当年的友谊,你如果推托,那也是不对的吧?”
周蓉看了演出,几次流泪,并且很快就进入了写评论的状态。周蓉写好后,按照晓光的要求首先送到了省报。文艺副刊部主任亲自接待,为她沏茶,请她坐等。五十几岁的老报人戴上花镜,吸上一支烟,拿起一支红笔,埋头便看。不到半小时看罢,手中的红笔不曾落下过。
他说:“好文章,比此前其他报刊发表的评论都好,不愧是北大研究生毕业。剧有深度,评论也有深度,关键是分寸把握得好。点到为止,欲说还休,不直白,耐回味。我们争取一周内见报。”
老报人的称赞虽然不至于让周蓉受宠若惊,却也有那么几分喜不自胜。她愉快地离开了报社去告诉蔡晓光。
蔡晓光听了也特别高兴,请她在话剧团附近的小饭馆共进午餐。久别重逢的老友之间,逐渐敞开心扉,话题越聊越开。(聊的不少,这里省略部分)
蔡晓光说了很多自己的事和看法。
周蓉说:“作为老朋友,我也要坦率告诉你,我的人生发生了什么变化——我离婚了。”
晓光吃惊得将满口啤酒喷在了桌上。
周蓉默默用纸巾擦起桌子,蔡晓光瞪着她问:“原因肯定出在你这方面啰?红鸾星惊,另有新欢了?”
周蓉也瞪着他反问:“大导演何以如此推断?”
晓光挪揄道:“美女嘛,水性杨花乃先天弱点。在北京生活了七年,而且是北大才女,认识的人多了,出了那样的事不足为怪。”
周蓉苦笑道:“……。我原谅了他多次也无济于事,为了维护一个妻子的起码尊严,只得采取果断方式。”
晓光一口气喝光半瓶酒,轻轻把酒瓶横放桌上,一拧,酒瓶在桌角旋转起来。周蓉怕酒瓶掉地上,急忙按住。
晓光不动声色地说:“好极,好极。”
周蓉慎道:“还那么说!没长记性啊?”
晓光改口道:“真是好极了!”
“你幸灾乐祸?”
“那倒不是。首先,我替那位大诗人感到非常遗憾。其次,向你表示老朋友的同情。最后,我认为我有流露个人喜悦的权利,我简直想开怀大笑,引吭高歌!因为,这意味着——我可以不违背道德、肆无忌惮地追求你了。一九八六,我爱你!你是我的大喜之年,感谢你让我双喜临门!”他近乎得意忘形了。
“你醉了!”周蓉想不生气不容易,起身便走。
(不光是对话,包括两个人的语气、动作、神态都写得非常好)
蔡晓光匆匆结了账追出去,跟随着她信誓旦旦地声明,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情流露,绝非醉话。同时声明自己仍是单身男士,男女关系干干净净。话一出口,他也觉得自己说得太没有回旋余地了。对于自己这么一个大老爷们,可信度不是太高,他接着纠正道:“起码是比较干净。”
周蓉站住,看着他说:“我不管你在男女关系方面是干干净净还是比较干净,反正我要告诉你的是——咱俩只能是老朋友关系继续。我离婚的事,除了我哥和嫂子,我还没让周家其他人知道,我仍瞒着女儿玥玥。之所以今天就告诉你,是因为你对我的坦诚。作为老朋友,如果我连这一点都隐而不宣,那也太不像话了。老朋友之间要有老朋友的样子,对不对?”
晓光说:“对,那当然!”
周蓉说:“所以你不要有什么别的不切实际的想法。”
晓光说:“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难道你以后不再结婚了?打定主意后半生要做独身主义者?”
周蓉苦笑道:“那倒不是,咱俩不适合。我已是离过婚的女子,还有一个快十五岁的女儿,而你是未婚男士,形象不错,又是声名鹊起的话剧导演,你应该,并且也可以找一个比我年轻漂亮的女演员为妻,那不是更好吗?”
晓光说:“剧团里的女演员都有丈夫了,想要招几名年轻的,到现在指标还没批下来。”
他说得诚实无比,似乎是从没撒过谎的孩子。周蓉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说:“十八年都等了,还差十天八天吗?你要耐心等哩。今天就说到这儿,别跟着我了,我要搭那辆车!”
她一说完就拔腿向公交车站跑去,跳上了一辆刚进站的公交车。
晓光望着那辆公交车开走,半响后自言自语:“我才不听你的!”
(一直揪着心看他们的表演,是的,就是表演,晓光诚实很像个孩子,周蓉欲迎还拒的样子也不都是说谎,毕竟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而他正当时,但他痴心不改。)
《北方的地火》最终还烧不进京就被浇灭,周蓉的评论便也发不成了。蔡晓光很有挫败感,也觉得对不起周蓉,但周蓉反过来安慰蔡晓光,二人关系更加亲近。
周家儿女和孙儿女们齐聚,老屋也显得空间小了。
哥哥、姐姐、嫂子,再加上蔡晓光这位既是周家老友又是话剧导演的客人,秉昆又自觉地边缘化了。
他和了堆泥,手握抹子,独自在外边抹老屋的外墙。(抹上瘾了吗)
郝冬梅与玥玥、楠楠占据了家中的饭桌,她辅导玥玥和楠楠的功课。
周聪一会儿跑进屋里,一会儿跑出屋外,安静不下来。
秉义在另一个角落与父亲下象棋,那是他每次回来就尽孝的内容之一。
郑娟陪着婆婆说话,也可以反过来讲,是秉昆妈在陪小儿媳妇说话。
郑娟生了周聪以后,一发不可收地胖了,腰身没了,腿也粗了,脸也圆了。除了一如既往的皮肤白皙,眉目间仍保留着几许妩媚,与没生周聪时判若两人。
(梁老师真下得了手啊,不过,好像也只能这样)
秉昆妈完全认不出郑娟来了,否则郑娟不敢贸然登门。秉昆妈对一个白白胖胖、和和气气的小儿媳妇相当认可。(真委屈了郑娟)
秉义、周蓉、冬梅三人都与郑娟没有多少话说,不是歧视她,是难以发自内心地喜欢。毕竟文化程度差距太大,想聊到一块儿去不容易。
平日里,秉昆妈很寂寞。周家和街坊邻居的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同辈人对周志刚老两口还都客气,晚辈还都礼貌,但也就是客气、礼貌而己,往日那种发自内心的敬意几乎荡然无存。
实际上,大多数人的敬意一般只给予本阶层的人,前提是那人与自己差距不大。一旦差距太大,人们的心理就不平衡了。心理不平衡,敬意也就所剩无几了。
(这多少有点可悲,人家具体的看法说法就不抄了)
光字片人们都是背后议论或者腹诽,周志刚不知道,但龚维则知道,他再出现在光字片时,就绕着周家走了。
春燕妈跟春燕说:“燕啊,往后再别总上你干妈家去了,今非昔比,人家和咱家的人都不一样了。以后人家的人会越来越往高处走的,咱家呢,除了你算有点儿出息,你姐姐姐夫们,哪一个的人生都明摆着没什么奔头,就是过一天算一天稀里糊涂地往前混吧。不一样了,那就不可以再像从前那么近乎了,免得讨人嫌咱们自己还不知道。”
(什么时候人变成这样呢?不对,什么时候不是这样的)
一九八六年五月二十五日这一天,在周家的热炕上,聊得最热闹的是郑娟和婆婆。秉昆妈诅咒一番“狐狸精”郑娟,现在郑娟还表示感恩戴德。
一个没多少文化的家庭妇女,与一个忽而清醒忽而迷糊的老人同仇敌汽,越聊越亲密,仿佛同一战壕生死与共的战友。
周志刚小声对大儿子说:“你就不能替我训你妈几句?”
秉义却说:“爸,你装没听到哩。我弟妹都那么包容,你也要尽量包容才是。”
(接下来周家在秉昆妈的主导下有点乱,不看也罢)
周蓉与蔡晓光在厨房紧密配合,忙而不乱。(先说点别的调节一下气氛)
一九八六年, A 市的副食品供给比往年更加丰富。政府辟出了经营场地,竖起了牌楼,上面写着“集贸大市场”的字样。几乎每个区都有那样的地方,市民称之为自由市场。
A 市先后迎来几批外宾,他们大多戴着有色眼镜,心理复杂,不无可疑目的,前来刺探改革开放虚实,要求到本市的自由市场看一看。
外事部门一听就乐了,误会大了,就耐心地向他们解释。一些外宾还是坚持要到自由市场看看,他们当然大失所望,纷纷质疑——“真是这里吗?”“自由在哪里交易?”
一位随行女翻译自掏腰包,买了十来支糖葫芦递给每位外宾一支,说:“从前,本市未经审批而买卖这种好吃的东西是违法的,审批过程漫长,如今完全自由。在刚刚过去的几分钟,自由已被充分证明。”
“就这么一点点?”
“目前就这么一点点,以后将逐渐多起来。中国有句古话‘欲速则不达’,许多人都懂得这个道理,朋友们也不必着急。”
陪同的外事处长是个拘谨的男人,觉得那批老外居心叵测,似乎都成心想从他口中套出什么错误的话来。他吞吞吐吐,欲说还休,答非所问,周围人都替他着急。这种情况下,女翻译不仅翻译,索性直接替他回答起来。
她的表情庄重而又诙谐,给老外们留下了良好印象。
她没被认为是“爱出风头”而受到批评,相反,她受到外事部门一位领导的表扬。
她是周蓉。
外事部门接待任务增加,翻译顾此失彼,向省属重点大学求援。周蓉的俄语、英语口译水平都还可以,气质也好,她被派了过去。
外事部门希望能将她调过来,答应给她更好的住房和工作条件。周蓉却觉得外事翻译工作单调,纪律也严,不如从事教学活动自由,婉言谢绝了。
《北方的地火》的演出受挫以后,周蓉和蔡晓光在一起时,总把自己遇到的有趣事讲给他,帮他消愁解闷。
在周家的厨房里,周蓉和晓光正聊得不亦乐乎。当他们听到玥玥和楠楠在背诵《千字文》,周蓉还跟晓光讲了有关《千字文》的知识。
周蓉一边慢言细语,一边从容不迫地择菜、洗菜、刷锅、擦案。看到晓光洗耳恭听的样子很可爱,她亲了他一下。
他竟像被电击了一样,浑身一抖,冲动地抱住了她。周蓉低声喊道:“在我家不能这样。”
(这话晓光应该听懂的,怎么就不能忍忍呢)
他听话地放开了,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她明白他想吻她,提醒道:“就一下啊。”
他没敢吻她的唇,只在额上轻轻一吻。
忽然门开了,玥玥站在门外……
周志刚的生日宴终于开始。
秉义代表儿女和孙儿女们说过一番祝福和感恩的话后,大家便吃开了,边吃边聊家常,起先全是夸晓光做菜好。
晓光心中有事,显得局促不安,表情不自然地听着笑着而已。
周蓉也有所虑,见玥玥的神情有些凝重,唯恐她造次,就主动找话,玥玥却反应冷淡,不理不睬。
秉义看不过眼去,批评道:“玥玥,你回答妈妈的话起码要给她个正脸吧?”
玥玥却说:“大舅,你管得太宽了吧?我爸从不在这些小事上管我。”
玥玥刚满十五岁,但遗传了母亲的叛逆基因,似乎早就进人青春叛逆期。
秉义被外甥女两句话噎得怪尴尬,宽厚长者般笑笑而已。
晓光更加惴惴不安。
周志刚摸了一下外孙女的头,说:“时代不同了,对他们这一代,确实不必像我和你妈对你们那样从小管得太严。亲人之间随便一点儿就随便一点儿吧。太严了,管得完全没脾气了并不好,人还是应该有点儿脾气的。”
秉昆妈也说:“当初我管你们三个儿女管得那么严,你妹不是该让我操心还是让我操了那么大的心吗?”
她说的是明白话。周蓉顿时无语,她觉自己未免有点儿可怜,晓光更可怜,就同情地替他夹菜。
玥玥看在眼里,气在心头。她忽然大声问:“姥爷,我有说话的资格和权利吗?”
周志刚说:“当然有嘛!咱们的大家庭应该人人平等。家和万事兴,关系平等才能和睦啊。”
玥玥将筷子一放,目光咄咄逼人,她瞪着周蓉问:“妈,你和那位导演,你俩究竟是什么关系?”
周蓉不禁恼怒起来,也将筷子往桌上啪地一拍,呵斥道:“放肆!你竟敢在饭桌上审问你妈吗?”
秉义赶紧说:“玥玥你过分了啊!晓光叔叔是你妈妈的老友,也是我和你大舅妈还有你小舅的老友。进一步说,他是我们周家的老友……他扭头望向炕上,问秉昆:“秉昆,你同意我的话吗?”
秉昆大声说:“完全同意。玥玥你什么意思?今天犯的什么病?”
周志刚也温怒地说:“玥玥,你刚才那个样子确实不对,姥爷不喜欢。我说不要对你管得太严,并没有可以放纵你的意思,你也不该太放任自己。”
玥玥却不管不顾地指着蔡晓光说:“作为老友,他在厨房捧着我妈的脸亲,算不算太放任自己?”
真是语惊四座!包括炕上的秉昆、郑娟和楠楠,目光都转向蔡晓光。蔡晓光真感到无地自容。
“我妈很乐意地被他亲,算不算太放任自己?”玥玥接着反问。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转向了周蓉。
聪聪小声说:“姑妈那样不好,除了我爸和我,我妈就不会让别人亲她。”
秉昆喝道:“你给我住嘴!”
秉昆妈说:“玥玥你搞没搞错?晓光叔叔就只是你晓光叔叔吗?他还是你爸爸!”
玥玥提高了声音说:“姥姥,你有没有搞错?我爸爸姓冯,叫冯化成,北京人,是诗人。我们一家三口生活在贵州山洞里的时候,他蔡晓光在哪儿呢?我爸上个月还从北京来看过我,难道我连我爸是谁都不清楚吗?”
蔡晓光忍不住说:“是我当时……总之你们不要谴责周蓉,如果你们认为我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周蓉打断道:“你别说了,越说越说不清楚。她今天主要是冲我来的,有些话就让我来说吧。玥玥,你说完了?”
玥玥将头一扭。
周蓉接着说:“你不说什么,证明你说完了。你说完了,该我说了。我要说的话其实很短,就一句。以前总想找机会对你说,又总觉得你年纪还小,希望能再瞒你几年,也没很合适的机会。今天是你把你妈逼到死角了,我也只得现在就告诉你。冯玥玥你给我听好了,我和你爸冯化成——我们离婚了!”
除了秉义夫妇,她的话同样语惊四座、咄咄逼人、语气冷峻、掷地有声,大有绝地反击的意味。
玥玥流泪了,可怜地嘟咕道:“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你们到底为什么啊?”
周蓉冷若冰霜地说:“为什么?说来话长,不是现在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你如果还愿当我的女儿,那你有权保留他的姓,继续留在本市当我的女儿。如果你觉得他比我这个妈更好,那你可以到北京找他去。你和楠楠刚才背的《千字文》中有两句是‘罔谈彼短,靡恃己长’,我今天只能把话点到为止。”
周蓉的确生气到了极点,她的斗士性格被女儿激将出来,她绝不会向任性的女儿低头。她的恼羞成怒是双重的,既要保护自己作为母亲的形象,又要维护蔡晓光的尊严。
她的绝地反击彻底压制了女儿,玥玥由理直气壮一下子变得呆若木鸡,可怜兮兮。
她猛起身跑出去了。
“姐!”楠楠喊着跟了出去。冬梅也急忙跑了出去。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蔡晓光说完,离席而去。
周蓉岿然不动地说:“你不必走。”
晓光便在外屋站住了。
那时,周家里外屋一片死寂,留在圆桌旁的只有秉义、周蓉和他们的父母。
周志刚勉强归拢起了被冲击得乱七八糟的思绪,垂着目光问:“周蓉,就是你那事,你跟哪一个亲人说过?”
他向来叫周蓉“女儿”,只在极少数情况下才叫她的名字——往往意味着他这位一家之主即将发威了。
周蓉强自镇定,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大无畏模样,她把目光望向了弟弟秉昆。
于是,一家之主周志刚也把凛凛然的目光转向了小儿子。
秉昆说:“看我干什么啊?我在这个家里无足轻重,我一无所知。”
周蓉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不满。她看他,正是因为自己的隐瞒而负疚。她清楚,弟弟内心里对她这个姐姐一直钦佩有加。
秉义低声说:“我知道。”
周蓉说:“我只告诉了我哥。”
秉义说:“我告诉了冬梅。”
周志刚说:“别扯上冬梅。人家不往咱们周家人的事里掺和,咱们谁都挑不成人家的理来。”
周蓉说:“我认为,离婚只是我个人的事,不是咱们周家的什么事。”
周志刚没理她,缓缓站起走到了外屋,他见蔡晓光喘喘不安地站在外屋,也没理,转身又进了里屋。
在里屋门旁,周志刚站住了,对秉义说:“秉义,你过来一下。”
秉义就起身走到了父亲跟前。
周志刚问:“周蓉那事,你知道多久了?”
秉义说:“半年多了。”
周蓉大声说:“爸,你没必要审问我哥,有什么要问的你直接问我不行吗?”
周志刚吼道:“这会儿我就根本不想和你周蓉说话!”
周志刚吼罢,接着问秉义:“都半年多了,你为什么一直替她瞒着我?”
秉义苦笑道:“我不是成心替她瞒着你。我妹已经是成年人了,我觉得她的事情,应该由她自己告诉你为好。”
“好?就刚才那么个好法?在我的生日饭桌上,要不是外孙女逼得她不说不行了,我还被蒙在鼓里呢!玥玥那么说她,连我都替她臊得慌!乱七八糟!”
周志刚气得脸色发白,对于已做母亲的女儿,他打不得也骂不得。他满胸膛的怒火,只能朝大儿子身上发泄。
秉义分辩道:“爸,出了刚才那样的事,我也无法预料到。我又不是诸葛亮,能掐会算。”
“你不替她瞒我,结果就会两样!老大是白当的吗?是老大那就该担起老大的责任!你就是这么当老大的吗?事事瞒着我,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我是咱们周家的一个摆设吗?!”
周志刚突然举起了他那老建筑工人粗糙厚大的巴掌。秉义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场面的确紧张极了,周志刚能有如此大反应,我想没什么可以指责的)
秉昆在炕上喊了一声“爸”顾不上穿鞋就下了炕。
周志刚的巴掌没能扇在大儿子脸上,他被从外屋冲进来的蔡晓光拦腰抱住。祭晓光搂紧他的腰往后拖,不让他接近秉义。
周志刚大叫:“你放开我!我家的事用不着你外人管!”
周蓉走了过来,平静地对蔡晓光说:“你放开我父亲。”
蔡晓光犹犹豫豫地松了手。
周蓉横跨一步,站到哥哥前边。她说:“爸,你要打要骂冲我来,我不愿眼看着我哥替我受委屈。我有言在先,结婚离婚又结婚都是我的自由。只要我没拿婚姻当儿戏,谁也无权干涉。你打我骂我,我都可以忍受但并不等于你打得就对,骂得就有理,更不等于你有打骂的特权!”
“我就有!”周志刚第二次高高举起了巴掌。
周蓉仰着脸,眯着眼,蔑视地瞧着父亲的大巴掌,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面对一贯心高气做的副教授女儿,老建筑工人的大巴掌扇不下去了。那时,他的思绪一下子穿越回到十几年前,他曾去过的那个贵州山区小学的山洞前。正是在那洞旁,他对冯化成声明:“我的巴掌不扇知识分子。”
如今,女儿也是知识分子,甚至可以说是高级知识分子了。他的大巴掌僵在了半空中,过了好久才吼出一个字:“滚!”
周蓉对蔡晓光说:“咱们走。”
于是二人转身走了。
秉昆穿上了鞋,他把哥哥推到了外屋,小声说:“哥,我看你最好也走吧。”
秉义说:“这种情况,叫我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秉昆说:“有我和郑娟在哩,如果不能让爸消了气,那我们就住下来。”
他把哥哥推出了家门。
月光下,大大小小不少人聚在小院里,窗子两旁也是人影,显然都在偷听。
光字片最令人羡慕的“五好家庭”发生了严重内讧,而且是在老爷子的生日饭桌上——这让那些男女好奇极了,心里也舒坦多了。
秉昆对那些鬼鬼祟祟的身影顿生嫌恶。他听到哥哥乘义客气地招呼着:“多谢大家关心啊!我家没发生什么事,我父亲一时高兴喝多了点儿。”
秉昆就冲着哥哥嚷起来:“哥,你说什么废话啊,烦不烦啊?走吧走吧!”
他没好气地一嚷,那些大大小小人影才纷纷散去。秉昆转身进了家门,郑娟也已下炕,正在劝父亲。
周志刚问:“你哥走了?”
秉昆说:“我把他撵走的,免得在你眼前你难消气。”
不到半小时,眼前只剩下小儿子一家三口,周志刚怒不可遏。
“我这算过的什么生日!”他要掀桌子。
秉昆与郑娟连忙挡住。
郑娟说:“爸,你别生这么大的气,气出病来就麻烦大了。你要是继续要你的老威风,聪聪都会怕你的,估计再不敢让你抱了。”
一提到宝贝孙子,周志刚不由得朝炕上望去,孙子聪聪却已不在炕上。
“聪聪呢?我孙子哪儿去了?”
“那不,奶奶抱着呢。”
周志刚这才看见老伴抱着聪聪坐在昏暗的角落,聪聪还在紧张地流泪,紧抿着嘴,一副想哭又不敢哭出声的可怜模样。
周志刚走到老伴跟前向聪聪伸出了双手,聪聪将头一扭,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过来让他抱。
秉昆说:“爸,别忘了咱家门上贴着‘五好家庭’光荣牌,刚才外边大人孩子在偷听,我哥说……”
“他说什么?!”
“说你喝多了……他还能怎么说?”
周志刚长叹一声,走到炕沿边坐了下来,蜷曲双腿躺了下去,老泪纵横。他的眼前浮现出冯化成的脸庞——曾经的女婿对他这位“大三线”老建筑工人岳父特别尊敬,他早已能够面对现实,接受那样一个落魄女婿,后来甚至也有些喜欢他了。如今曾经的女婿成了北京人,女儿晋升副教授,一切都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美好时,曾经患难与共的女儿女婿却离婚分手、各奔东西,这到底为了什么?太意外了!他难以面对。
走回大学大约四十分钟,蔡晓光和周蓉几乎一路没有说话。
蔡晓光问:“不乘车吗?"”
周蓉反问:“你想乘车吗?”
他说:“看你。”
她说:“我想走。”
二人就说了这么几句话。他想挽着她,不敢。
走了一段后,她主动挽住了他。
八点多,他们到了周蓉那幢宿舍楼。
周蓉拉开门后,扭头问晓光:“想进来吗?”
他点了一下头。
周蓉关门前,不由自主向走廊两边望了望。
一九八六年,许多人还是喜欢打探别人的隐私,大学教职工住的简子楼也一样。
周蓉深知此点,她的表现出于本能。
晓光站在玄关那儿,未敢贸然进来。
“往里走啊!”
“得经过你的允许。”
“你呀……”
“太对不起了!”他内疚得快哭了。
周蓉说:“不提那事,当没发生过。”
晓光说:“我做不到。”
“你呀……”周蓉拉着他进了屋。
屋里陈设简陋,只有两把椅子。
晓光说:“你这儿椅子太少了,多来一个人就没地方坐了,得添几把椅子。”
周蓉说:“没腾出时间买,哪天让我弟替我买回来。”
晓光说:“别麻烦他了。他是上班的人,时间有限。我没戏导就是个闲人,包我身上了。”
二人就一直那么站着说话。
周蓉问:“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女人?”
晓光说:“你是女神。”
周蓉说:“太老套了,其实我也就是一个渐渐老去的女人,希望你首先将我看作一个可以成为好妻子的女人。”
晓光低头想了想,抬起头刚想说什么,她用一根手指轻轻压住了他的双唇。
他一怔,她突然搂住他的脖子,热烈地吻起来。晓光也条件反射地紧紧抱住了她。
长久的深吻让两人都有些头晕目眩,他们就继续拥抱着。
她偎在他胸前问:“在我家,你受伤了吧?”
“是的。”
“我也受伤了。”
“我理解。”
“你相信一番美好的做爱可以减轻心理方面的疼痛吗?”
“这我不太清楚。”
“试试好吗?”
“好。”
她轻轻推开他,不无羞涩地说:“去插门。”
蔡晓光插好插关后,周蓉已偏腿坐在吊铺上,脱下了外衣。
周蓉的深红色高领毛衣紧紧包裹着上身,她居高临下朝他微笑。
然而,接下来发生了很遗憾的事——他上小梯子时不慎一脚踩空,扭伤了脚踝。不算非常严重,却毕竟上不了吊铺了。这也太不是时候了!
周蓉决定陪他去医院。九点多了,搀着晓光走到公交车站去等车实在不是上策。她猛然间想到学校车队,车队有为教职员工及学生解决燃眉之急服务的值班车。她匆匆赶往车队,值班车辆出动需登记——什么人要车、事由、时间等都需在表格上填写清楚,月底从工资扣钱。
两天后,关于破格晋升的副教授周蓉的一条负面新闻在哲学系传开了,接着很快传遍全校。
生活作风有问题,在当年可是大事。
形势所迫,周蓉与晓光匆匆办理了结婚手续。
周蓉自有一套应对负面新闻的策略。所谓“流言止于智者”,她买了数斤好糖,一日中午亲自拎到教职工食堂,每张餐桌上都放了一份,附有一张自己设计制作的心形卡片,上面写着几行喜感文字:感谢同志们关心,向大家汇报,为了今后集中精力搞好教学,本人现已领取结婚证;本着节俭原则,不举办婚礼,请大家吃几块喜糖分享我们的快乐。
周蓉以为这么一来,负面新闻一定会灰飞烟灭。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人们欢迎喜糖,但关于她与前夫、后夫的故事又被创作并传播开来——有一些现实依据,更多的还是虚构。乍听起来,似乎属于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作品”,细一咂摸,却有《儒林外史》式的暗讥隐讽。
周蓉无计可施。对于大学校园里的流言蜚语,聚蚊成雷,她这个智慧型的女性智商不够用了。
蔡晓光有点儿愤世嫉俗,他抱怨说:“怎么大学校园里的风气也如此俗不可耐?高等教育工作者的精力用在做学问方面不好吗?为什么偏偏喜欢编造别人私生活呢?”
周蓉见怪不怪,泰然处之:“不少外国人通过引起别人注意来感受存在价值,我们许多同胞习惯于通过关注别人来体现自己的存在价值。‘十年’期间,这种习惯受到鼓励和怂恿,甚至连孩子们也以为是好习惯。改是需要时间的。再说,我赶上机会评上了副教授,不少同事心里不服气。好事临头应该换位思考,别人的嫉妒很正常。”
也不能说周蓉枉费心机,请同事们吃喜糖还是有效果。从此,蔡晓光可以大摇大摆出入她的宿舍了。在走廊里碰到人点头招呼一下可以,视而不见擦身而过也没有问题。
蔡晓光虽对高校教师有些成见,每次在走廊碰到却都谦卑地微笑点头,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那本不是他的做人风格,也不是周蓉的做人风格。在蔡晓光周围人当中,只有周秉义才是那样。
周蓉已在备考本校哲学系的博士了。
(一场生日宴,搞成这样,虽说遗憾,但也不奇怪,反而有些难题迎刃而解了。在这个过程里,也许有点让人看得愤愤不平,但又找不到任何一个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如果非要指点出来,就是老爷子这个一家之主太过于顶真,如果能够压一压心中的怒火,让周蓉把事情说明白,也就不用大声嚷嚷了。这一章,写在括里的话少了,是因为这一章梁老师写的节奏比较快,我不忍打断。另外是原著对人物形象的刻画描写一直在很高的高度,我不能破坏这种美感。明天是二月最后一天,我应该做点别的事,所以,这一章我抄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