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界石又动了！”

母亲站在地头，指着凸起的一块石头说。

“娘，你咋知道它动了？石头又不长脚。”我有些不以为然。

母亲自小干农活，风里来雨里去，和庄稼打了半辈子交道，对土地怀有虔诚的感情。她曾经不畏劳苦，捡来很多石块，沿着地沿一块一块耐心摞好，变成一道石墙，为的就是护住土层，不被流水带走。如今界石移动了，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石头不长脚，人心有挠挠。石头动个一寸半寸的，谁也看不出来，但这棵柳树会说话啊！”

原来，分地时界石埋在柳树左侧，经过两年，现在跑到右侧去了。

母亲蹲下身，伸手比划了一下距离：

“一犁地呢！不行！我得找他说道说道。”

娘嘴里的“他”，我知道，是村里的一个知名人物，姓陈，我管他叫“陈叔”。陈叔很精明，善算计，也能折腾，干过不少行当，种过蔬菜，贩过粮食，赶过大集等等，但不知怎的，不论干什么总是干不长，也没攒下多少钱。

这时，一直在刨花生的父亲开口了：

“不就一犁地吗？咱现在就别凑热闹了。你没见他家这些日子不安生，都被人找上门子了。”

在农村，被人找上门子是一件难堪的丑事。乡邻之间发生纠纷，一般都是不声不响私下解决。如果被人公开找上门子，闹得沸沸扬扬，就等于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彻底撕破脸了。

“咋会被人找门子呢？”我感到有些奇怪。

“哼！还不是因为贪心给闹的。想占小便宜，结果吃了大亏。”

父亲赌气式的一镢头下去，刨出一墩花生。几十粒花生果挤挤挨挨的挂在根茎上，粒粒饱满，在太阳下泛出柔和的白光。

大约半年前，一辆小货车停在了村头。车上整齐码放了十几架燃气灶，外包装上印刷着扎眼的品牌名称，是一家国内知名企业，经常在电视上露脸。

两个30多岁的年轻人挨家挨户散发名片，见人就宣传。他们自称是一家商贸公司，正在开拓线上线下两个渠道，厂家进货，越过中间环节，直接进村入户，把商品送上家门。原价598元的智能燃气灶，现在只需398元。

三三两两的村民围过来，仔细查看着样品，叽叽喳喳。有的观望，有的犹豫，有的心动，但一时并没有人真的掏钱购买。

陈叔也凑了上去，开始只是站在外围，不出声，冷眼旁观。待到人们议论的差不多了，他突然走上前，一下从衣袋里掏出400元，毫不犹豫买下了一架燃气灶。

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中，陈叔仰着头，信心十足的说：

“我到城里专卖店看过，这个牌子的，至少560，少一分都不卖，还不包送。398，便宜！”

年轻人喜出望外，立马给陈叔递上一根香烟。在他的带动下，村民不再犹豫，八九户人家当场购买了燃气灶。

看到卖的差不多了，陈叔把烟蒂一扔，招呼卖货的年轻人：“走，到我家，帮我把它装起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没人在场，谁也说不明白。只是后来村里传言说，在陈叔家，卖货的把400元又还给了他。陈叔这一带头，白赚了一架燃气灶。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陈叔搭上了这家“商贸公司”，在村里搞起了代销。村民把钱交给他，他统计后转账给公司，公司发货给陈叔，由他配送，按比例提成。

虽然有村民抱怨买到的商品质量不好，怀疑是假货，但价格摆在那里，又加上乡里乡亲，忍一忍也就过去了。陈叔的生意看上去不错，先后又发展了临近几个村庄。

一个月前，公司组织陈叔他们到青岛旅游。说是“他们”，是公司在各地还发展了很多像他这样的代理人。

陈叔回来后，满面红光，逢人便说：这次出去，住的是高级酒店，吃的是海鲜大餐，还乘船出了海。总而言之，是开了眼界了。

他卖力的挨家挨户宣传，公司最近和一家家电集团达成协议，买断了一批平板电视。43寸，只需要2399元，比市场价足足便宜500元，有需要的可以帮着代购。

最终，有5户人家把钱交给了他。陈叔最终向公司转账11000元。

结果，等了一个星期，电视连个影子也没看到。打电话，关机。陈叔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到处打听，最后跑到有关部门查询，才发现所谓的“商贸公司”根本就不存在。

陈叔被骗了。

那5户人家不干了。

“那陈叔现在咋办？”

“还能咋办？该想的法子都想了，还没有结果。你看，这花生也没心思收了，恐怕要烂在地里。”父亲叹了一口气。

我感叹着，不由回头看了看那块界石。它静静地立在那里，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