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园记录】那些有关园子的蛛丝马迹……
每一次,我去老园子,都仿佛自己在时光里穿梭,在现实与梦境间回溯……
村口,那条大前年还尘土飞扬的路去年变成了柏油路,但低矮的木篱笆、土色的小房子都没有变,在一两棵歪脖子树的后影里……如果来得略晚一些,还能看到屋顶懒洋洋的炊烟(太早人们还没有做早饭)。
我曾经无数次地想,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应该是没有学习绘画,纯东方的水墨丹青,到西方的油彩,到疏疏朗朗干净利落的几笔速写,都太妙了!如果我会,我真会愿意用大量的时光来描绘我遇见的村庄,我的荒芜的老园子,以及生命里所遇见的琐碎!
我园子的正对门,是张大爷家的门,但听上去屋里还没有动静,虽然我知道他每天都起早,但这个零下15度的清晨,老人家此刻可能正在忙着掏炉子,我没有敲门。
他16岁就参军来了新疆,转业后在伊犁安了家,在村里马上就半个世纪了,儿孙满堂,不过平时村里都只有二老在。秋天时候,老夏去园子里,大爷在门口坐着晒太阳,还和我聊小伙子你得给园子修个门啊,你不打理园子但果实不能被糟蹋了,天天有人去下果子啊倒垃圾啊,我就在你对门都看不下去了……
后来的一个下午,我从张大爷家借了斧头和锄头,给园子做了一道门,老人家还在旁边指导,我抬门埋桩的时候还过来帮我……我转身送他园子里的苹果,他摆摆手说我咬不动苹果了咬不动了然后回了屋里。
推开柴门,就是雪后仙境一般的老园子,大雪里它再没有往日的凌乱了。雪真是一个好东西,把几年来村里人家偷偷倒在门口树底的垃圾都掩藏起来,让这片园子看上去变得更加完美。
我不知道“雪藏”这个词是谁发明的,平日里好像大家都只用它不太友好的一面,我觉着其实这个词有大智慧!在真实的生活里,我们留些时间“雪藏”一些美好,可能恰恰就是为了更好地度过冬天,待春天有了后劲,厚积而薄发,所以山花烂漫!
而有时候呢,我们是需要“雪藏”一些琐碎和丑恶,譬如树底的垃圾,你看着皱眉头,但又实在还没有时间处理,天就来一场雪帮你藏起来,待春天雪化了,好些垃圾早变成了树木的肥料……土地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生命系统啊,它们可以把一切人类的产物甚至痕迹都慢慢消化了涂抹了变成养分变成未曾来过……
所以,如果大雪是一时的“雪藏”,土地却恰恰是永久的“收藏”!
或许,也正源于它伟大的“收藏”能力,这片园子的土地总在源源不断地“给予”。马上就23年的老园子,已经被彻底荒芜了八年,除了有限的几次浇水,没有肥,没有农药,也没有打理,却显然是一片万物生长的天堂!
你看看,几只野兔昨夜里在雪地里来过,几只野鸡拖着它们长长的尾巴蜿蜒着去了一大片灌木丛后面……
村里的人说,村子周围已经有些年头没有叫着野鸡和兔子了。原来它们都“雪藏”在老夏的老园子里!
秋天的时候,除了树上热热闹闹吃果实的鸟,我是好几次见过一对松鼠的。它们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我分不清雌雄,不知道它们是伴侣还是姐妹亦或兄弟,不知道它们是在撒欢恋爱还是打闹嬉戏,但我确定它们的确是高兴极了!
我坐在树底吃苹果,它们似乎还很好奇,就在我不远的几棵树上跳来跳去,嘀嘀咕咕。它们一年中也见不到老夏几次,估计也是在讨论我什么事,不知我有意“雪藏”起来的私事它们能否看透?
我这园子里有太多生灵,从某种意义上说其实第一主人并不是老夏,而是它们!
我并没有天天在园子里,它们却一直在,从未远离,和对门张大爷一样从未远离,可能从有这园子开始,它们就在了。这么说,老夏其实都只是晚到的过客。如果按照水浒里梁山好汉排座次的规则,一百单八,我估计我怎么样也在一百开外了!
那么,我应该叫谁为大哥呢?
是树顶那几只默不作声的黑色大鸟嚒?倒有点像是!
从春到冬,老夏在园子里走,我慢慢发现园子里至少有五种鸟,有些鸟是一有风吹草动就唧唧喳喳的,有些鸟是会把鸟屎故意拉人身上的,有些鸟怕人,有些鸟从来默不作声。那几只默不作声的鸟,老夏进来的时候总是先有其他鸟慌慌张张给他(她)报信,有些鸟挡在我前面的树上往下扔杏子或者苹果……种种迹象看来,他(她)看上去真是大哥?
他(她)是有特别的气度的!有几次老夏为了几个透成冰糖的果实爬树上去,一抬头才发现他(她)就站在离我鼻子不到一米远的树顶上看我,乌黑发亮的毛羽,冷静沉稳的气度,我甚至都能看到它眼睛里威严冷峻的光芒……现在回想起来,可能真是这园子里头把交椅的大哥了!
老夏得自我检讨,我至今还没有正式拜过码头,也没有好好和众兄弟们聚过!
每年的立冬、大寒和大暑,老夏几乎都要和小伙伴们一起去很远很远的深山里祭祀野果林和老果树,说实话,如今在深山里见到的鸟雀和小动物们还没有老夏园子里多了,山里人们放牧的牛羊那么多,我不知道它们最终去了哪里……但总之,我还真没有好好拜过园子里的江湖!
昨天,有从远地方来的媒体和文学界的朋友去园子里打冰果子,尽管那么冷,大家都玩得高兴极了。
后来大家讨论,我们要不要发起一个“果园诗社”,然后讨论说把钥匙 交给谁做掌门人,大家兴奋不已……
今晨,我突然想,这么重要的事,应该得和园子里的江湖汇报一声。
它们中不乏诗人,不乏歌唱家,不乏艺术家,更不乏哲学界里的智者!
只是,我受制于人类的纬度,可能我只能看到或感知到它们的存在,但还无法与它们沟通言语。
正如这雪地里的蛛丝马迹,我知道它们来过,但我不知道它们是在干嘛;我知道它们在,但不知它们雪藏在哪里……
也许,它们看老夏也是一样?或者它们能看透我,而且在对话我,但是我像隔着一层透明的厚玻璃却收听不到?
——老夏手工社自然生活研究院2018.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