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酒宴(短篇小说)

一辆120救护车“呜呜、呜呜”鸣着警笛,向“希尔顿”大酒店急驰而来。

“希尔顿”的大厅门口,围了一大圈人。人们早已把在酒桌旁突然倒在地上的本善从6楼背到了一楼的大厅门口,焦急地等待着救护车的到来。人们议论纷纷。有的人说这人喝酒太猛 ,醉死了;有的人说这人心脏病突发,命悬一线……

医院离大酒店的路程也不近,加上要必经繁华拥挤的闹市区,差不多快半个小时,救护车才火急火燎地赶到了酒店。

医护人员把病人放到了移动担架上,非常专业地为病人做了必要的紧急抢救措施,然后把躺在担架上的善本推进了救护车。救护车鸣着警笛,又风驰电掣般向医院驶去。

围观的人们还不愿散去,还在伸着脖子好奇地打听:那人究竟怎么了?

那人究竟怎么了?

病倒的人叫本善,6楼“聚福缘”酒宴包间的食客。据同席的人说,这个本善,当时猛喝了一大杯“百年糊涂”,然后酒杯一甩,“哐当”一声,人就仰面倒下,不省人事,再也没有叫醒过来。究竟是饮酒过度?还是心脏病突发?连坐在本善身边的妻子石榴,都没有搞清状况,这人就倒下了。他的酒量石榴知道,就凭喝的那20几杯,哪儿能放倒他!说犯心脏病更是荒唐,她已经跟了本善十一年零三个月零八天,也从来没有听说自己的男人有心脏病史啊!那是刚才晕倒时,席间有人见症状,说了一句,这情况很像是犯了心脏病啊。于是,就有人说他心脏病突发了。

当然,事情远远没有像人们想象的、看到的这样简单。也许只有本善自己说的清楚是怎么回事——如果他能活过来的话。

要把事情说个子丑寅卯 ,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可以肯定的是,本善的突然晕倒,与他今天吃的这顿饭脱不了干系。难道饭桌上有人做了手脚,给本善酒里下了毒?本善为人谦和、低调,不为商,不为政,就一社会闲散文人,平时就是写写文章,喝点小酒,他不应该有什么仇家啊!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一个人,前一分钟还在活蹦乱跳地饮酒吃菜,后一分钟就突然倒地,昏迷不醒,生死不明?如果真是下毒谋杀的话,那饭桌上每一个人都是怀疑的对象,不可能是房间之外的人。要换在古代,我们还可以猜想,会不会是哪位武林高手,在百步之外,用弹指神功把毒丸神不知鬼不觉弹到了本善的酒杯里。

现在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武林高手。

如果我们了解这桌饭局的由来,你根本就不会怀疑有什么凶手。

其实这就是特别简单的一次高中同学聚会,来参加的都是本善的一些高中同学。当然,不是同学的那肯定就是同学的家眷了,家眷也不是的话,那可能就是“秘书”了。

那是在一个月前,和申就给本善打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语重心长地说 :“本善啊,五年一次的同学聚会还有一个月就到了,上一次你看你就没有去参加,这一次可不能缺席啊!”本善“嗯嗯”地答应着,也没放在心上。他压根儿也就没打算去参加。因为他听参加过的人在抱怨:什么同学会啊,凑份子钱不说,还一个比一个装老大,那哪儿是什么叙旧联络感情,分明就是炫富会。

一个月很快就要过去了,随着聚会日子的临近,和申的电话打得越来越勤密了。他早、晚都要打电话给本善,生怕本善突然消失了似的。这一次打电话,他在电话那头眉飞色舞地告诉本善:“本善啊,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这次呢,是在本市最高档的'希尔顿'大酒店聚会,比起往届,这档次是空前绝后啊。我还要告诉你一个更大的惊喜,那就是这次不用凑份子钱了,那个张老二你知道不,所有的开销他一手承揽,那家伙,搞房地产的,不差钱。这次福利不浅哦,你把嘴带上就行了。哦,本善啊,还有一个重要通知,一定要带上老婆,这是“聚餐委员会”特别要求的。”可以想见,和申在电话那边一定是说得唾沫四溅,估计手机已经打得发烧了。本善听在心里,也没当一回事。放下电话,摇了摇头,唉,这些人怎么就这么热衷于这档子事。

到了聚会的那天早上,本善依然若无其事,好像把聚会的事情忘了似的。妻子石榴就提醒说:“真打算不去啊?”“嗯,能不去就不去,不想去凑那些热闹。”“万一和申打电话又催怎么办?”石榴又说。石榴的话还没说完,本善的手机就唱歌了:“我在遥望,月亮之上……”那是来电铃声。一看,和申的,这真是说啥来啥。

“ 喂,我说本善啊,怎么还没动静?”

“ 我……我……”

本善还来不及找借口,那边和申如雷鸣般的嗓音就把他的声音给淹没了。

“我什么我,你搞快点,我的车已经到你楼下了,一定要把老婆带上!”

这下完了,不去都不行。

说“希尔顿”是本市最豪华的大酒店,那真是名符其实。那家伙,一走进一楼的大厅,简直就像走进了一个灯火辉煌的皇宫。顾客左脚刚迈进玻璃门,右脚还没迈进来,身着旗袍的迎宾小姐就笑脸盈盈地奔你而来。那笑容,温情款款,就像寒冬刚去,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正向你扑面而来;那修长的身段凹凸有致,柔软如和风拂柳,婀娜多姿。迎宾小姐冲着走进大厅的和申本善一行人,浅浅地一鞠躬,笑容可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把他们带到了6楼的“聚福缘”。

“聚福缘”是“希尔顿”酒店的大型包间,装饰别具一格,高端、雅致,档次第一。只有那些社会名流,权贵重臣,土豪级的人物才会来这些地方,才敢来这儿消费。一个月前,和申这个“同学聚会委员会”的秘书长就接到了远在北京的张老二的电话。张老二在电话里授意和申,今年一定要找一个最能彰显高贵身份的地方聚会。他强烈地表达了对五年前聚会的那地方,不屑一顾。他甚至快用到了“鸟不拉屎、下里巴人”这些词,来鄙视五年前那地方的毫无品位。最后张老二在电话那头豪气冲天地对和申讲:“你们放手去做,钱不是问题,今年的一切开销记在我张老二的头上。”

一出6楼的电梯,“聚福缘”几个红红火火的大字,就出现在了本善他们的面前。虽然这样的包间都是做了隔音处理的,但是远远地还是能听见里面热闹的喧笑声。这也不难理解,五年才相聚一次嘛!

推开门,见本善他们走进来,里面的喧声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门口。片刻之后,喧声再起,就有人打着哈哈在打招呼:“哎呀,本善、”“哎呀,和申、”“哎呀,铁牛……”“我们有五年没见了吧?”“我们有十年没见了吧?”是啊,一毕业就各奔前程,求学的求学、经商的经商,大家一离开学校,就像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再难找到露面的机会。不搞个同学会,一别经年,有的人可能一辈子也难遇上啊!

屋里摆了三张圆桌,差不多人都坐满了,本善他们算来得很晚了。当然,能来这么多人,和申这个热心肠的秘书长功不可没。为联络这些老大,他那抢来的小米2S,经常打到外壳发烧。就像本善,如果不是和申一车刹到他家楼下,可能这次又溜啦!不管怎么说,同学一场,有机会聚聚,是一件好事情,值得推崇。

本善的妻子石榴显得有些怯场。虽然在家里她经常是以本善的上司自居,可是不要说她,就连本善也还是第一次走进这么豪华的餐厅。石榴像一个刚刚拍拖的羞涩小姑娘,紧挽着本善的胳膊,跟着本善找座位。本善看起来也没那么从容,他现在开始有点后悔出门的时候没有听石榴的话。他环顾了一圈,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是西装革履。鲜艳的领带、铮亮的皮鞋,头发上的摩丝,光滑发亮,估计连苍蝇也休想在上面站住脚。每一个人穿戴得都比国家元首见面还要隆重啊!石榴是提醒了他的,叫他穿上衣柜里那套已经沉睡了十多年的西装,本善却以穿上不自在为由,拒绝了石榴的好心建议。现在可好,看谁不自在!

女士们也毫不逊色,一个个争奇斗艳。旗袍、套装裙、高跟鞋。低开的领口下,一条比一条耀眼的金项链,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石榴暗自庆幸,幸亏听了本善的话,出门的时候把那条结婚的项链套在了脖子上。石榴见别人的项链都裸露在外,她也把第一颗衣扣解开,把那项链往外挪了挪,顿时,脖子下面,金光闪闪。

上菜的时间还没到。毕竟这是同学聚会,大家在一起同窗三年,有过一段共同的经历,今天一见面,嘘寒问暖,很快就找到了共同话题。男同学互相揭短。谁半夜翻墙去偷果农的桔子啊;谁扮演黑老大,敲诈低年级学弟的零食啊……女同学谈的最多的就是,那时候谁暗恋谁啊,谁和谁在后操场拍拖,被值周老师抓住了啊。一屋子人吵吵闹闹,其乐融融。

客服进来了,清理了一下桌上那些七七八八的茶水杯子,上菜的时间到了。

酒店里不像自家请客,往往是几个大老爷们在桌上细斟慢酌,那家庭主妇在灶前团团转,炒一个菜上一个菜。大酒店人家是几十号厨师一起动手,时辰一到,“唰唰唰”片刻之间,就像变魔术似的,你那空荡荡的大圆桌上,就摆满了佳肴美味。

今天的菜色,那就不必说,杠杠的。有土豪张老二撑腰,和申他们当初订菜的时候,根本就没用脑子想,他们点菜的原则是:招牌菜,上!然后就是从价格入手,最贵的,上!

看着满满的一大桌山珍海味,不要说石榴,就是本善,好多菜都叫不出名字来。不要说本善,这席间叫不出菜名的人多了去了。这顿饭真是奢侈!据说国家元首聚会,也才四菜一汤。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气氛开始漫涨。

男人的脸色开始由黄转红,西装的扣子也解开了,有的干脆把西服扒了下来,放在了座位的椅靠上。脖子上那些红橙蓝黄的领带,此刻也收起了一本正经的伪装,歪歪扭扭地在主人的脖子下面晃来晃去,也像沾了酒气,醉了似的。女人不再拘谨。有酒量的在与男人对饮,没酒量的在互相劝菜,一个个面色红润,吃得热火朝天。

此刻的“聚福缘”,满屋子充斥的油味、酒味,和着食客们的笑声、叫声,把整个酒宴的热烈氛围推到了高潮,就像一瓶浓缩的液化气,火柴轻轻地一划,就会燃烧起来。

有心急者、好事者、急于自我表现者,开始起身立座,一手捏着酒杯,一手掂着酒瓶,准备挨个地敬酒了。第一个站起来的是铁生。铁生出身于杀猪世家,现在虽然没有继承他父亲杀猪的行当,却还是做着与猪相关的产业,听说他名下有好几个养猪场呢!看来这家伙还没丢掉杀猪人豪爽的性格,他“噔噔噔”几步就走到了他后面和申那一桌面前。铁生略略停顿了一下,就直径拿起了张老二的酒杯,边斟酒边说:“来,张老二,咱俩喝一杯!”看来这家伙也挺精,知道今晚张老二是财神爷,得先拍拍马屁。“唉唉唉,什么张老二,我说铁生啊,人家是张总,北京回来的张总!”坐在张老二身边的和申一边严肃地看着铁生纠正称呼,一边又满脸堆笑地看了看张老二。“对,张总,张总!”铁生看着和申、张老二,连连点头,不太自然的笑容里夹杂着几丝歉意。这边酒才刚刚斟下,铁生那桌就有人发话了:“铁生,你给我回来,难道这边的酒有毒啊,你要舍近求远,不把哥们放在眼里是不是?”这人的话里,很明显地是在讥讽铁生吃里爬外。

和申朝说话的人看了过去,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那是他高二的同桌董奎,这家伙念到高三下学期连试都没有考,就跟亲戚跑到山西的煤矿去了。然后,突然就消失了。过了几年,这个董奎突然又冒了出来。这家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一出来,就以煤老板的身份自居,大家知道什么叫煤老板吗,就是批发豪车的那些大土豪!

和申冒出了一身冷汗。表面上看起来这个董奎是在斥责猪场主铁生,实际上是在叫板张老二。论资产,煤老板不在房产商之下啊!这两个人财大气粗,都不能得罪,要是掐起架来,要么,弄得聚会不欢而散;更糟糕的是,到时候没了人为这次酒宴买单,他和申这个领着科员工资的所谓“聚会秘书长”,肯定要跳楼了。和申脑子转得快,他知道这个场面不提前控制一下,这些土豪喝到神神癫癫的时候,如果哪儿伺候得不到位,肯定会借酒撒疯。这可是当年全市数一数二的重点班,脑瓜子灵活着呢,什么煤老板啊,房产商啊,工程师,CEO啊,差不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主儿。

于是和申起身走到了三张酒桌的中间位置,他清了清嗓子,扬起双手在胸前挥了挥,示意大家安静,他有话说。

“亲爱的同学们,来宾们,大家静一静,请听我说几句。看见大家吃得兴致如此之高,我由衷地高兴,这说明我们‘聚餐委员会’全体工作人员的努力没有白费,也说明了我们这次聚会一定会圆满成功!”

这个和申,真有他的,一上来有理没理先把自己表扬了一番。

“大家五年才相聚一次,很不容易。我知道在这五年里,同学们都在拼命地打拼,都创造了一个又一个骄人的成绩,尤其是大家的身份,可能都又有了一个变化和提升。”和申指了指张老二,继续热情洋溢地说,“像这次酒宴的全额资助人张老二,不不不,是张总,”和申连忙改口,“我们的张总呢,我记得上一次还是副职,现在已经坐到第一把交椅上了。又比如像我们的同学董奎,”和申又指了指在另一席落座的董奎,“大家可不能叫董奎啊,人家可是名符其实的煤老板啊!”董奎冲和申点了点头,然后微笑着环视了一周,谦逊地说:“哪里,哪里的话,和申同学抬爱了。”看得出来,此刻董奎口上谦逊有加,心里却高兴得像灌了蜜。

“同学们,为了重新认识大家的新身份,为了不闹出误会,我建议大家来一个自我推销,互相交换一下名片!”

在发言的最后,和申郑重地提议大家交换名片。

于是席间欢呼雀跃,大部分人齐声说好。也有极少数人持反对意见,在底下窃窃私语:“不就是同学会,不就是吃个饭嘛,又不是招聘会,又不是评职称,尽做些没用的!”这小部分反对的,倒像是成了非主流,所以他们只有窃窃私语的份。

和申今天把他“聚餐委员”的职责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依次序陪着每一个人挨个挨个地去派发名片,不一会儿,每个人手上都收到了一大叠各式各样的名片。什么董事长、总经理、西南大区猪饲料代表、工程师、CEO,尽是些响亮的名头!难道本善他们那届毕业的同学真的都是个个“精英”吗?那也不尽然。这宴席上也有没有名片的,也有不愿意拿出来示人的。像那铁生,当和申走到他的面前,铁生就主动告诉和申:“我一个养猪的,弄那玩意干啥?要猪你随便去牵几头。”铁生说得明显的有些怨气,和申也听出来了,连忙笑着附和着说:“没有算了,没有算了,这些都不重要。”还有那福满,长年累月推着一个三轮车摆地摊,被城管撵得满街跑,你说他弄个名片做啥,名片上又该写什么头衔?

到了本善面前,和申满脸羡慕地看着本善:“你这个大文人,头衔一定不少吧,来,名片发给大家开开眼界!”没想到本善显得竟像一个刚去拜见女方家长的拘谨大男孩,他看了看和申,不好意思地说:“今天走得急,还真没带!”和申看出了本善的尴尬,迟疑了一下,然后打着哈哈圆场:“哦哦,这样啊,没关系,没关系,下次,下次。”

等和申走了石榴就轻声问本善:“你家里不是有什么名片嘛,怎么不带上?”和申示意石榴小点声:“吃顿饭带那玩意干啥?”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幸亏没带,你看人家那些头衔,我那个拿出来不被寒碜死才怪。”

名片派发完毕,大家又开始了喝酒吃菜。吃了一会儿,有的人又开始起身离座,掂着酒瓶,穿梭于三桌酒席之间。看来,新一轮的敬酒高潮又开始了。石榴侧过身,靠近本善小声提醒他:“你酒量自己心里要有数,别来者不拒,喝倒了我不管你。”

庆幸的是来本善面前敬酒的人并不多。人们掂着酒瓶纷纷奔到了张老二、董奎那边,一杯一杯地敬酒。那个CEO康华同学、西南大区猪饲料代理秋野同学,他们的面前也聚集了不少敬酒的人。而与此热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像猪场主铁生,摆地摊的福满,他们面前却清冷得门可罗雀,几乎没有人过问。连本该兼顾全场的和申也跑到那些土豪们那儿凑热闹去了。

石榴一个女人家,也算是看出一些门道来了,看起来这敬酒也与名片挂上钩了。她催促一旁自斟自酌的本善,叫他别一个人在那儿喝,也去给人家敬敬酒,热络一下氛围。本善觉得推杯换盏去强迫人家喝酒没意思,但媳妇的命令又不好违背,就提着半瓶酒起身去凑热闹了。

本善是一个直率的人,他认为酒多伤身,没酒量的就不要强劝别人喝。他挨个地去与酒席上的人碰杯,能喝的就喝,不能喝的他就放过 。当他走到张老二和董奎那儿,见那些人排着对等待敬酒,他就折了回来,懒得去凑那个热闹。

石榴原以为,没人给本善敬酒,可能是本善没去敬别人,礼尚往来嘛。可是本善出去走了一圈酒回来,还是没几个人过来打招呼。他看了看铁生,也是独自一个人坐在那儿自斟自酌,喝得闷闷不乐。再看看福满,倒是心宽得很,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自顾自地在那儿大口大口地吃肉,大口大口地喝酒。

更叫石榴郁闷的是,上菜的见石榴这桌人烟稀少,以为大家吃好了,竟然克扣了她们的菜品,给别的席上了双份!那个见风使舵的和申也挤在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忘了自己的职责。难怪本善不想来,早知道遭受这般冷遇,你和申就是开着专机去接,我们也不去!

石榴环视了一下四周,差不多也就那些没出示名片的,或者名片不够响亮的主,在坐冷板凳。石榴感到心里有些憋屈,他一个女人家倒没什么,本善好歹也是一个半吊子名人,不就是忘带名片了嘛,却受到了这般冷落。他一直以本善为骄傲,在他眼里,本善是一个大才子,是一个不贪图钱财的好男人。就是因为本善拒绝富家女,而远走他乡逃婚的故事,感动了石榴,石榴才铁了心要嫁给本善。此刻的石榴有一股无名火在身上上蹿下跳,她生气地看着本善:“都怪你,不带名片来!”本善笑着看了看石榴,他知道石榴在生气。其实他也是一脸苦笑,就一个同学聚会,最后却弄成了一个名利场!

看着憋着气的石榴,看着几个被凉拌的同学,半醉的本善决定给石榴他们出一口怨气。

本善拨弄了一下自己的手机。片刻,本善的手机响了: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什么样的节凑是最呀最摇摆

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

……

最炫民族风!谁呀?怎么放起了广场舞!你是不知道,本善的手机叫什么“语音王”,声音大得就像前些年村口通知村民开会的高音喇叭。本善把语音调到了最大,他环顾了酒席一圈,估计每个人都在注意他,然后慢条斯理地按了一下手机键,歌声就停了,本善就开始对着手机说开了,确切地说,是在喊。

“喂!喂喂!你说什么?请声音说大些,我这儿在吃饭,有点吵!喂?哦,你说我的那个售书签名会啊?我想起来了,对不起啊,今天我去不了啦!你说什么,现在马上赶过去?怎么可能,我正在与多年不见的同学聚餐呢,怎么可以随便离开,你说是吧?什么,你说现场有很多我的读者在等我签名?唉,那没办法,你叫他们走吧!下次我多给他们签几个字。好啦,你别啰嗦了,就这样,我挂了!”

本善敏捷地点了一下挂机键,潇洒地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扔,拿起筷子,吃起菜来。他用余光环视了一下四周,我的天啦!所有的人都被本善的这个电话给吸引住了!敬酒的、喝酒的、吃菜的、闲聊的,都像中了邪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本善,全场鸦雀无声。少倾,席间的人才从本善那个霸气十足的电话里缓过神来,继续猜拳喝酒。

石榴被本善这个怪异的电话弄傻了。这个平时文质彬彬的男人,今天接个电话把音量开那么大,生怕全世界不知道他在打电话。也不知道在给谁说话,把别人骂的 ,就像在吼劳改犯,把这些吃饭的也都吓住了。石榴不解地看着本善,眼光里透着疑虑 ,似乎在担心他喝醉了。本善回看了石榴一眼,那诡异的眼神仿佛在告诉石榴:别担心,好戏在后面。

细心的石榴发现,场面的确在发生一些细微的变化。就有一些人端着酒杯,陆陆续续地奔着本善而来。他们满脸堆笑,对本善说:“来,敬您一杯!”本善来者不拒,笑着与他们干杯。石榴虽然又开始担心本善这样喝下去必醉无疑,心想总算把面子捞回来了,醉就醉吧,醉成烂泥我都伺候你。

到本善这席来敬酒的人越来越多。看着张老二和董奎那边,人气骤减,本善舒心地吐了一口长气,不,确切地说 ,是一口恶气,一口怨气。本善远远地看见 ,张奎的脸上也少了豪爽的笑容,而且脸色在由红变青,那看着本善的眼神,分明带着几分怒气和不屑。再看看张老二,脸上倒是还挂着笑容,只是笑得多了几分尴尬。看了看董奎那带着几分挑衅的表情,本善的脸上露出了几丝让人不易察觉的狡黠的笑容:“好吧,还那么张狂,我就陪你再玩一把。”

本善再次拿起了手机,在桌面下拨弄着。喝得醉熏熏的,他要给谁打电话?石榴挪了挪身子,斜视着本善。本善点开了音乐播放器,然后把手机拿到了桌面,并高高地握在手中。那首《最炫民族风》又高亢嘹亮地响起来了: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这次只唱了两句本善就点击了停止播放键(因为两句就足够了,在场的所有人的眼球已经被他的手机吸附了),开始对着手机喊话了。注意,需要强调的是,不是说话,是喊话。

“喂!喂喂!我是本善,谁打我电话啊?什么,你是诗歌研讨培训中心的?今天有我的讲座?哦哦(本善右手拍了拍后脑袋,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事,可是现在我在与同学吃饭啊,去不了啦!什么,一定要过去?不是还有吴诗人、贾诗人他们吗,让他们顶着,应付着讲几堂课嘛!什么,学员都是冲着我来的?我不去他们就要求退学费?威胁我啊,退就退,都记在我帐上好啦!就这样,挂了!”

本善假装点击了一下手机触屏,迅速地把手机丢进了衣兜里。

全场沸腾,都一窝蜂地向本善涌来!只有一个人没动,把头趴在了桌面下,那就是石榴!她笑得喷饭了,只有她知道这个可恶的本善在恶作剧。

这次人们不仅仅是给本善敬酒,有的还拿出了自己的名片,请本善给他们在名片上签名。本善一再推辞,太过执着的,实在推脱不掉,签就签吧,反正又不是签支票,我又不贴一分一毫。本善的这一通电话,可谓是达到了敲山震虎、立名扬威的效果,连董奎和张老二都屈尊就驾,去为他斟酒了。

原本一个普通的同学聚会,没想到却把官场学说、三等九流,演绎得淋漓尽致。一张小小的名片,把人弄得神魂颠倒。看起来这人活得真累,连吃个饭都要分个我尊你卑,此穷彼富。“聚福缘”的这顿饭,今天吃得也够疯狂,酒也喝得够热闹。故事讲到这儿,似乎也就该结束了,末尾一句大不了就是:“最后张老二付了饭钱,人们陆陆续续就回家了。”非也!故事还并没有结束,我们在文章的开头不是已经讲了嘛,这个疯狂的酒宴,最后把本善送到了救护车上!

话说本善的第二通电话,威力实在是太大了!连高高在上的董奎和张老二,都不得不放下面子,跑去给本善敬酒。董奎强装着笑脸与本善喝了三杯,本善以为就结束了,正要去与张老二碰杯,董奎推开张老二的酒杯:“等等,我还有话说。”董奎环顾了一下众人,声音提高了八度:“大家都看到了吧,我们的本善同学,深藏不露啊!就刚才接电话的那气魄,那真是气度不凡,有大将风范啊!他才是我们这儿的精英,大家说是不是啊?”“是!是!”人群里一片附和声。“好,既然是,那我们来一起敬本善同学一杯吧,我先干为敬!”话一说完,董奎就端起杯子,“咕咕咕”喝了一个底朝天。众人见状,齐举杯,一饮二尽。

原以为董奎就一土豪,三大五粗,不拘小节,没想到捧个人,竟也说得头头是道,极具煽动性。把一个本善听得腾云驾雾,飞到天上去了。心里美滋滋的本善哪里知道,董奎这是在给他挖陷阱,他已经掉到坑里去了。

“大家再听我说一句,”董奎见众人都把酒干了,知道火候到了。他接着说,“今天这顿饭呢,原本是张总买单,”董奎看了看张老二,“大家同学一场,五年才聚一次,今天的单,其实我也很想买,想尽一点我的心意。可是,我总不能与张总去挣吧,不过就两、三万块钱的事,两个大男人挣来抢去的,多失体统啊!现在看来这单,我虽然没有机会买了,可是张总也不能买啊!为什么呢?”董奎自问自答,“大家想想看,这席间现在谁才是真正的老大?是我们的本善同学啊,他才是最有资格请大家吃这顿饭的人,像我和张总,根本就不够格啊!”

好一个张奎,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张老二本来要辩解说,自己当初说了的要买单,现在不买,这不是在耍赖嘛!可是董奎的一句没有资格买单,弄得他张老二想买单,反而成了有巴结献媚之嫌。

听完董奎的一席话,众人也频频点头,认为说得非常有道理。就有人带头喊:“本善大哥请客!本善大哥请客!”等本善明白过来自己被董奎设计了,一切已经晚了,下面叫“本善大哥买单”的呼声越来越高。他只好硬着头皮毫无底气地答应着:“好,大哥请客,买单……”

石榴也被这急转直下,意外的状况吓懵了:“三万啊!本善买单?!他一个靠写字为生的,每月还了房贷,我们家三千也拿不出来啊!”

本善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这事如何下台。唉,也怪自己,原本是看不惯那些炫富显摆的人,想出出怨气,没想到把自己给弄坑里去了。我如果真正有钱,这算屁事,三万,我命都值不了三万!本善越想越急,越想越气,猛地喝了一大杯“百年糊涂”,就听“扑通”一声,长长地倒在了地上。

看到这儿,各位也就明白了一个大概。那个从六楼背下来的不省人事的、被匆匆推进救护车的人,就是我们亲爱的本善,本善大哥!

话说载着本善的那辆救护车,鸣着警笛,在市区里左穿右绕,司机竭尽全力地在往医院里赶。蹲在担架旁的石榴,看着呼吸微弱的本善,眼泪刷刷地往下掉。好不容易穿过了拥堵的市区,路面车辆少了些,救护车也开始加速前行。正行间,突然听到一个人在喊:“停车!”司机没弄清楚声音来自哪儿,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护士看了看石榴,以为是她在说话,石榴摇了摇头。车继续前行。手放在担架上的石榴感觉担架上的本善动了一下,她惊喜地正想告诉护士,突然,担架猛然晃动了一下,沉睡的本善一下子坐了起来!同时还大叫了一声:“停车!”“妈呀!”小护士吓得大叫起来,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诈尸”吧!听到后面尖叫声的司机,连忙把车靠边停了下来。

“别怕,我没死!”本善竟然站了起来,冲车里的人幽默地耸了耸肩,还扮了个鬼脸!

石榴满脸是泪,冲着本善的胸脯捶了两拳,然后对着惊魂未定的小护士笑了笑:“没错 ,是活人!”

本善问跟车的医生:“这趟多少钱?”医生反问:“不去医院了?”本善摇头晃脑,跺了跺脚:“你看我好好的,干嘛去医院!”“全程三百,你这还没到,两百吧!”“就三百!"本善大方地说。

石榴搀扶着满嘴酒气的本善在路边等公交。“我们都这样了,别人要两百你干嘛还给三百啊!”“不是他们,我们怎么离开哪儿啊,这叫感恩!”石榴又好奇地问本善:“你装死啊?”本善狡黠地冲石榴笑了笑:“要不然呢?我哪有三万块去买单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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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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