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远镇
注:
近日第三次读完七堇年的小说《远镇》,依旧动容于那种深沉的表达以及颠沛流离的青春。
于是动笔,把自己当作小说里的一个角色(衣加),给七堇年写了一封信。
小说讲了七堇年放弃高考,只身去新疆寻找已经和母亲离婚的父亲,并偶遇父亲和另外一个新疆女人生下的孩子,衣加。一路苍凉,但遇见衣加时,七堇年终于原谅了这偌大的生。
这一路来,七堇年发现,生命本质的殊途同归——大抵便是世态炎凉,我们存在的意义不过是向死而生。
另:新疆维吾尔族人称呼父亲为“阿塔”,称呼母亲为“阿娜”
堇年,我是衣加,你的妹妹。
你和阿娜的生活怎么样?
我和阿塔仍住在新疆的远镇。
阿塔常提起你,他说你的名字是他给起的,他说在你出生的地方,每年暮春时节会有漫山遍野的三色堇绽放,那种朴素的花朵有着能够弥漫一生的寂静美感。你的名字由此而来。
他总是毫无缘由地想起你和阿娜。
因为你和阿娜已经离开很久了。我也很想念你们。
阿塔仍在矿井工作,傍晚时分他会一个人提着一瓶酒走到旷野,独自喝闷酒。空的酒瓶向落霞打出响亮口哨,阿塔便会在这时唱起新疆民谣,浑厚的歌声夹杂着无垠的惆怅,一起遁入暮色。
有时候我也会坐在阿塔身边,陪他说说话。矿井的生意不如意,而且父亲身体日渐消瘦,他正打算另谋生路。
新疆这几个月一直干旱,大地干裂如老人额头的皱纹。一道一道横在人们的心头。因盼雨盼得急切,我常梦到我们在雨中奔跑。你穿着淡紫色艾得来裁制的裙,沙漠色的丝巾。你乌黑的头发随风飘散,像一朵年华。
我听见你喊,衣加,衣加……眼神里充盈着如雨水一般珍贵的爱意。
生活如此捉襟见肘,我常常感到生活一如这望不到边界的沙漠。不知该何去何从。
所以我总是想起那年你来新疆,我们生活在一起的幸福时光。我们一起给马喂草,一起坐在垫子上织毛衣,一起看让人心生悲凉的落日。
银河漫天的时候,你我都会轻轻起舞,不虚度一寸光阴。
骑马的时候你会放声大笑,那时候真快乐啊。
记得姆妈(姥姥)走的时候你一再安慰我,睡觉的时候总是轻轻抱着我,彼此却都小心翼翼地流泪。你不停地安慰我。那些温暖的话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再不会有人那么对我,我是知道的。
我读过你出的书,我知道这几年你都是一个人生活。我喜欢那些文字,缜密繁美如绸缎上做工精细的纹路。我多希望我在你身边照顾你,就像很多年前你悉心爱我那样。所以我总是告诉自己要坚强起来,给你力量,不想让你孤独。
你很逞强。阿塔总是这么说。
你去过很多国家,你喜欢收集黄昏。
你知道吗?每当我目睹黄昏就会想起你,或者会因为想念你而去目睹一场黄昏。
你说,那些黄昏总让人感到生活的时不我待,我想我是赞同的。
我在大学学美术,老师夸我油画画得很棒。我很开心。一有时间我就拿着画板去学校的小山坡画黄昏。那些时月过得飞快。常常在身上沾满颜料的情形下给阿塔打电话问候。
你知道我最喜欢的画家的谁吗?
是毕加索,我喜欢那些明目张胆的夸张色彩,每一笔都像一道心事。
我今年毕业,暑假在家里花了很长时间画了很多画,黄昏,清晨,沙漠,奔跑的马,低垂的云……
然后用画框把它们一张一张表起来。周六起早去镇上的集会去买。第一天很沮丧,卖的很少,第二日我又去,得到了一笔可观的收入。给父亲买了咖啡色的上衣。因为兴奋,竟把脚崴伤了,还好回到家及时冰敷,一边调颜料的色彩,准备下个周六的画。
咳,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可我总忍不住地想和你说。
我现在最怕的事情就是时常想不起阿娜的脸庞,它在我的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模糊,就像汪洋里一朵渐渐归于平静的小小涟漪。偶尔脑海里也会浮现阿娜的一部分:她有着蓝色如眼泪一般的眼睛,褐色的长发,明烈的笑容……
不过那样的瞬间,如朝生暮死的露水一般,很快便会消逝。
我知道阿塔和阿娜分开以后,你我都很难过。但随着生活的展开,我觉得我已经原谅他们或者说终于理解他们。爱,如果举重若轻地说,分开也算是一种。且不管他们现在还爱不爱,但我知道,他们曾那样深深地爱过。
帮我抱抱阿娜。好吗?
我想有一天我会去找你,无论是北京还是成都——就像很多年前你来新疆一样。虽然我们可能会沉默,会隐藏。
我只是想看看你,如此便足够。
我会送给你大包我和阿塔种植的枸杞,我会带给你我的油画,还有我用很多的夜晚编织的毛毯,上边有民族独特的花纹,你说过你喜欢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捎给你阿塔写的信。他貌似写了很多。他真的很想你,他总是欲言又止地说起你。那些背后隐喻的悲伤,我是看在眼里的。
如果我找到你,亲爱的堇年,亲爱的姐姐能否为我沏一杯热茶?并说说你的悲欢?
无比想念你的衣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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