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与善往往是对立的”,但是,当历史将人民沦为社会的垃圾桶时,饱受迫害的群众便会囫囵吞下“往往”二字,把自己变成天生就会扯谎的幽灵。罗生门,竹林中,证词里,无论是哪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无辜,可是,“撒谎的人可不会事先通报”,在地狱边缘,利益即天堂,谁又甘做真正的老实人呢?
鬼才芥川龙之介,罗生门的作者,生活在封建时代向资本主义新时代的转型时期,目光放远,万事皆悲。这个时代,战争频仍,灾害不断,无论是他,还是群众,都或少或多活在封建时代的阴影中。当世界的泥泞逐渐深了,世人的清醒与良心逐渐塌陷,他无力挑灯,只能保持“一半相信自由意志,一半相信宿命”的中庸心态,痛苦的挣扎在社会边缘,这恐怕也是他文风冷酷、揶揄二者兼得的原因。
再谈《罗生门》。“罗生门”一词,在日语中含有“位于人间与地狱之间的城门”之意,而《罗生门》本身则是一个来自佛教禅经里面的故事,其本身平凡无奇故事在经过芥川龙之介之手后,那种浓重阴沉的气氛得到了最大的发挥。在罗生门笼罩的社会下,公认的事实便是:“天将要亮的时候,夜照例是非常黑暗和寒冷的。” 无论是剥掉拔死人头发的老婆子的衣服,最终走向黑夜的家将;还是竹林中,披上利己面具的证人们,这些现象,似乎都指向了一个苗头:人心可畏,可怕到连一向盘踞在罗生门的鬼怪都会逃跑。可这些到底是因何而生?芥川龙之介并没有给出解答,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他只能在门外的黑暗中深重叹息,叹息声中,饱含了对残酷时代、愚懦人性的无奈。
罗生门、罗生门,这是个人不如狗的世界,同时也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在罗生门收录的多篇短文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便属《竹林中》了。“谁要不自顾自就活不成啊!”竹林中,一起小小的凶杀案,事实摆在眼前,过程却扑朔迷离——每个人,每句话,都是向着自己的利益而往,就连和案情没什么牵扯的行脚僧,他所言也是急急忙忙为自己撇开嫌疑而已。在竹林中,谁都是自私自利,为自己自私自利的行为做辩护,拼命将那个自己懦弱的本质掩盖掉,而将所有的证言结合起来,反而暴露了自己虚伪愚懦的丑相。可是仅仅是穷苦的人才这样吗?“道德是权宜的别名,大约如‘左侧通行’之类。”在罗生门中,权力也是获得专利的暴力。权贵们杀人,是不会流血的,但他们也是的确杀了人的。所以到底是谁罪孽深重呢?难以琢磨,匪夷所思,光怪陆离?当风同夜暗一同吹进了人心里,光明的归处,可能早已消失不见。
人在罗生门里一进一出,看向深渊的同时,深渊是否也在回看向你?“下人の行方は、誰も知らない。”家将、老婆子、多襄丸······,他们最终走向了深渊、催眠了自己,将自己人性的愚懦一面作为自己达到利益的垫脚石。与此同时,地狱之门不只存在在书中,现代版的罗生门事件也在频频发生。榆林孕妇坠楼事件便是如此。死者亡灵未安,家属、医院与媒体便各执一词,分别按照对自己有利的方式进行编织述言,同时又都难以拿出第三方公证有力的证据。事实上,真相本身已经如同小石子落入湖中,而罗生门般的利己行为又将湖掀起了轩然大波。人的脑内竟然可以同时蕴藏天堂和地狱,一国之众,有贵族道德者为一类,有良心者又是一类,而两类都有者,几人能当?这恐怕是一个要我们去反思的问题。在过去,人们吸吮着别人的鲜血又毫不知晓,任凭说他们愚昧也罢落后也罢,真正处于那个社会之中,鸟都比人长寿,蝴蝶都比人快乐,但是谁能说历史上的灾难不含有自作自受的份呢?就像我们现在所处的社会,能够清醒地看清这个社会弊病的人有几个?最可怕的是很多的人自以为看清了,还对这个社会妄自下了如何如何的定义,又全然不知自己的愚蠢的,那与这当年被迫抢劫的家将也没什么本质区别了吧。
追逐道德的人,本身就是道德;追逐欲念的人,本身就是欲念;追求愚懦的,本身就是愚懦。沉沉黑夜,风雨遮盖,是做自己的引路人,等待未知的恒久;还是遇恶而恶,做命运的奴仆,进入罗生门的怪圈?“外には、ただ、黒洞々たる夜があるばかりである。”可是,借着松明照人生,若隐若现的黑暗和光明之间,我们便会发现,那里藏着罗生门之路与堆满落叶的另一条路,一条真诚不再代表丑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