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内廷乐坊就迎来一个贵客。珂蓉得帝姬的指示,睁眼后就来到了这里,点名指走了包括阿狐在内的几个乐伎,名义上是为几日后齐国使臣的到来挑人。此次挑走的皆是美貌之人,或清纯、或妖艳,只是回来时少了一个人。
坊正清点过后,再见回来的人脸上皆有戚戚焉,心底咯噔一下,瞅向为首的领队,“阿狐呢?”
“阿狐她,被帝姬赐酒了——”
“什么!”坊正惊叫起来,满眼不敢置信。帝姬的赐酒,在这后宫中从来都有另一层含义。等了片刻消化这个信息后,才想起来问道:“是何缘故?”
“阿狐抱琴时,将帝姬心爱之物九龙暖玉扫落在地。玉碎落地,大不祥,触了帝姬的晦气。所以......”越往后,领队声音越小,已经隐隐约约有了啜泣声,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怎会不心疼。
坊正听了,默默不语。只是坊间再无人去提阿狐这个名字,那些贵人更是不知有这么一号人,阿狐竟成了不存在的状态,再无人过问。
当日下午,在玉苍宫供奉的洛神像后的那间密室内,女嬃正在听帝姬的安排。清早的那场戏骗过了那几个不相熟的姐妹,听珂蓉姑娘说乐坊的人都信了自己已死,再想到帝姬昨夜说的,难抑激动。
“殿下,卫无恤来了。”守在外面的珂蓉进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侍卫。只见帝姬冲那个侍卫看了眼,那个叫卫无恤的人就走了过来,站在自己旁边。珂蓉姑娘又出去了,不算大的密室内又只剩下自己在内的三个人。
“女嬃。”帝姬指了指自己,冲侍卫道:“你要送去魏国王宫的女人。今夜就出发,一路保护好她。”
帝姬话音落后,一声低沉的应是让女嬃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个侍卫身上。他看上去不过21岁左右,甚是年轻,脸庞许是参加训练要比一般侍卫暗些,但也是健康的古铜色,看他手上的茧,常年握刀形成的,武功应该也不差。
“女嬃?”姬妍有些不耐烦,这个乐伎不知在想什么,前面自己说的话怕她也没有听进去,看她终于有了反应,不出意料的对上了一双茫然的眼睛,姬妍心中不禁有了些火气,“本宫这个小屋子不知什么宝贝,竟让你这么入迷?不妨说说,赏了你。”
女嬃有些窘迫,“殿下恕罪,我,不敢有下次了。”
卫无恤自进来就留意到这个陌生的面孔,刚才更是发现她在偷偷打量自己,此刻见她这番模样,心中耻笑,面上未显一分,反而上前缓和着气氛,“殿下,也许是女嬃姑娘信不过在下的能力,怕我不能护她周全。”
姬妍瞧了他一眼,无恤做自己的护卫也有半年多了,此刻见他满面笑意,眼中却冷得紧,已猜的他心中想法八九不离十,再看面前的女嬃,顺着无恤的话接着说道:“他虽年轻,但绝对信得过。只是入宫后,莫要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女嬃闻言,心揪的一紧。原想着进了魏宫,洛阳就远在天边了,难道魏宫中已经有了帝姬埋下的人?!想想也是,自己一个乐伎如果都可以被送进魏宫,又有谁不能呢?这么一想,女嬃冷汗不由渗出,帝姬的条件过于露骨难为,竟让自己劝说魏王临阵换将。这些家国政事,她的插手又怎么会不引起魏王的怀疑......
“本宫既能让你当凤凰,便也能让你体面消逝。”似是觉察女嬃的紧张,姬妍不失时机的警告就像是强心剂直至女嬃骨髓,让她灵魂战栗。
姬妍见效果达到,就掏出一份药方一式两份分别给了卫无恤和女嬃,叮嘱道:“女嬃身子羸弱,这药你抓上煮给她喝,两天一副。”顿了顿,目光定在女嬃身上,有些尖锐,“这是补药,你若不信,方子我也给你一份,你去问问信得过的人。”
女嬃心惊肉跳,如何自己的想法总是被那道目光看的清清楚楚,帝姬的毒,后宫都是有所忌讳的,她如何能不怕!但形势逼人,她不得不点头应下。不料尽管如此,还是听到帝姬对那个侍卫讲,若是自己抗拒服药,宁可让那个侍卫将自己杀于荒野。女嬃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忍受过那半个时辰的,但在出来时,珂蓉姑娘在自己耳边还“好心”的提醒着自己,“记住,女嬃不过是一个不存在的人,除非你成功,否则没人知道会怎样!”
无恤没有和女嬃一起离开,他对手中的方子依然存疑,很显然,帝姬若要控制女嬃,这个方子办不到,因为它确如姬妍所说,是一味补药。
“殿下,方子是否另有玄机?”
“就按此抓药,你不要自作聪明,擅动手脚。”姬妍没有接过来,只是扫了眼之前的那张方子。
正送完女嬃的珂蓉回来,听到姬妍的话,笑着向无恤解释道:“毒今晨演戏时就喂她喝了,这些是解药,起缓解延后的作用,不能删改。”
“什么!”无恤有些震惊,没有想到帝姬竟那么早就下了手,“这么说,今晨也不全是演戏!”
姬妍点了点头,给了肯定答复。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了,再加上已有些困倦,就让无恤和珂蓉二人商量着如何夜里将女嬃送出城外,自己先离开了。
两日后,魏国边陲,一个尚算干爽的竹屋内新添了一对兄妹,哥哥上山打猎为生,照顾体弱的妹妹,每日早出晚归,除了挣下汤药钱,有时还会送些猎物给周围人,所以很快,这个人数不多的边陲皆喜欢上了这个人,常爱与他打交道。
半月时光,子妤便以女嬃——无恤的妹妹的身份活着,时间久了,竟有些模糊了先前的名字。她依旧日日喝着无恤为她煎的中药,过着贫苦百姓的日子,每日期盼无恤从山中回来成了她最大的盼头,她没有发现自从出宫查过药水无毒后放下对无恤的戒心,时间久了,自己竟一点点的喜欢上了此人的陪伴,直至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悠闲日子打马而过,该来的还是来了。一日一队铠甲武士冲进村中,女嬃看到这个景象,心中一喜,她看向身边的无恤,不着痕迹的笑了笑,和其他人一起跪在街道两侧。
“王驾起行,闲人避让。”
拐角声音传来,无恤一直低着的眸子暗了暗,似有实无的瞟过身边的女嬃,像是在想些什么,神色间颇有些挣扎的意味。直到王轿已到目测能及之处,他突然间惨叫出声,在队伍中引起一阵骚动。眼瞅着甲士把无恤围在中间持枪指着,女嬃挣扎的冲到他圈内,用无措苍白的解释试图吸引马车内魏王的注意。
像是听到了女嬃的请求,魏王的车辇在前面一箭之地停了下来,听内侍说已无危险,他有意留下亲民的赞誉,特意整理了下衣袍走下车。然而走到近前,却被那个衣衫破旧的女子迷了眼,女嬃的哭诉撩拨着魏王的保护欲,想不到山野竟也有这等娇俏的人儿。魏王听闻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的人是女子的兄长,就有了主意,一声令下,以京邑为男子寻医治病为名,将二人带上马车,也不再打猎,命长御调转方向,返回安邑。
女嬃终是如意的进了魏王的眼,“病”好后的无恤那日亲手送女嬃登上王宫来的车骄,一切都按照帝姬预想的方向发展着,女嬃进宫获宠,封为美人,后又晋为夫人,距王后也不过是一步之遥。此番再想到帝姬那日的话语,自是吹着魏王的枕边风,掏空心思寻着此次征伐秦国的老公叔的不是之处。
洛阳东峡谷,姬妍看着安邑传来的消息,对自己的筹划满意极了。其实当初设想简单,之所以支持秦国,不过是提携出一个新的势力,分担魏国霸主的压力。魏王迷恋美色,当年还是公子时便已人尽皆知,如今盛年,却消耗着魏国三代积攒的财富,更加无心朝政。因此而导致的魏国将相争权,也是情理之中。洞香春勾住最受宠信的公子卬,再有枕边风的吹磨,不愁秦无翻盘之机。
洛阳三日前,齐国公子朝见周王,至今听说依然逗留在洛阳未走。半日前,秦魏在石门的第二次冲锋刚刚结束,听苏婉儿讲,秦公已派密使入周,就在这两日内到达洛阳,是以自己提前出宫,再次迎接,以避免遇见齐国使团。
如今密商的事处置妥当,女嬃已是魏国夫人,但不知何故似乎对无恤依旧暧昧,无恤至今未归洛阳复命。姬妍初闻二人之事,着实始料未及,她想到珂蓉,那个跟了自己数年一向谨慎的女子,她看向无恤的眼神亦是与众不同,一如一汪秋水的温柔,不禁为自己的婢女有些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