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总说红白喜事,倒真是不假。新生儿以红的鲜血出场,终究归于白色的缟素的平静。古人云,死生之外无大事,也是这个意思了。
弗洛伊德说,除了性本能和破坏的本能外,人还有两种本能,永远挣脱不得,一个是生本能,一个是死本能。人所做的一切,莫不是求生,莫不是求死。
萧红在《生死场》中曾揭露过中国旧社会农民的生存现状,说农村的生活是一成不变又庸庸碌碌的,所有的人从睁眼到闭眼,要么忙着生,要么忙着死。这种对生死的揭露是可怕的,同时,也异常真实。因为真实,反更可怖。
巴金有一篇小文,讲追随的,说愿像飞蛾一般,为着那一阵热,化作一缕烟,一缕光。这是可敬的。然而,我却总觉,往往一时的英雄做起来或许轻易,而长久的生活却磨难重重。我无意对英雄和革命者不敬,然而对冒险者而言,有时一时的果断比起一辈子兢兢业业地勇敢,或许竟还容易些。《赵氏孤儿》里,公孙杵臼问程婴曰:“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于是公孙杵臼遂死,留程婴忍辱负重抚育孤儿。可见生比死难,死比生容易。
就像三毛在一篇文章里第一句说,其实,我怕鬼一样,我也想说,其实,我怕死。不仅是害怕,还怕得要命。许多人也像我,身体有一点不舒服或一点异常,就容易想多,怕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纠纠结结许久,不敢去医院,怕查出什么,最后终于提心吊胆地去了,却俨然松了一口气,只是小病。多余之中,有时竟而反问,说好的大病呢?于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越怕就越怕,越怕得病往往越得病。于是又经历一回提心吊胆,又重体验一次生命的可贵。这实是心理学上的一条“小把戏”,却常构成了很多人的现实。越A越A,越怕B越B,这一个模式,往往终身不得解脱。
所以,还真是一个循环。然而循环的不仅是驱死怕死的本意,也是向生望生的潜意识。怕死的另一面即是渴望生命,但真正热爱生命的人却不一定怕死。弗洛姆同样把生死看做人永难摆脱的两极,为了从这一两极中解脱,同时也为了逃避生的苦难死的恐惧,人创造了宗教。即是用一彼岸来缓解一此岸,用一来世的希冀和救赎来换取今生的经受与心安。我只爱一些小佛理,不信教,无法评论诸神和天国的有无,然而所谓信者有,不信者无,大概总能见得一斑。天国不纳恶人,记得一大师说日行一善,以立功德,大概也同样可以算作是生死的解答。
冰心论爱时曾说,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两旁,随时播种随时开花。用到生死,即是生在前,死在后,处在生命的两极,随时顾盼随时提醒,而人所做的,往往也总在生与死之间倾斜。对于人生,我知道的实在可怜,然而对于生死,又有谁能说他全部知晓呢?我们终其一生所做的,有时也不过是好好生活,等待死亡罢了。
因从小的怕死,所以纠结这个问题很久,却依旧没有得出答案。或许果真如此,有些事是无解的,有些题是做不出选择的。人永远是不满足的,也永远很难满足于一个既定的生活解答,一个生命的意义和面对死亡的态度。作为一个现实的人,常震惊于刹那的选择,以及某一细微的选择所带来的蝴蝶效应。佛家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还有人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记得有部《大汉天子》的剧,张固因反叛而无颜面对刘彻,遂自杀身亡,唯留白纸两张,墨字两行,“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提醒人不可不慎。然而一念之后,还有一念,只要活着,永无解脱。但幸运的是,也只有活着,才有这一念和下一念,才有可能有一天,找出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