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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夜的雪，把植物园悄悄地覆盖起来，也把植物园装扮的更加妩媚，犹如淡雅的素衣女子，恬静而纯美，冰清而玉洁。

太阳出来了，阻止了北方凛冽的寒风，带来了些许温暖，召唤着不甘寂寞的大人小孩们，纷纷踏雪而来，在植物园里安静地观赏着那些披着洁白斗篷的松柏；在绕园河厚厚的冰面上，欢快地滑冰嬉戏打闹着；在空旷没有一丝足迹的偏僻小路上踩着雪行走。

刚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明德和晓梅，一大早就相约来植物园看雪。看雪，是明德这个被朋友称为“异类”之人的特殊爱好，别人都在下雪那几天找各种理由聚会痛饮，他会在雪夜里独自一人跑到空旷处溜达，据说是在找灵感。

在认识晓梅当天聊天时，他就曾经说过，特别喜欢在雪后的阳光下散步，什么话都不用说，只需要倾听就非常满足非常幸福。听树枝不堪重负后大块的雪落下来的声音；听万籁静寂时树枝断裂的声音；听远处小朋友玩雪时发出若有若无的欢叫声，那种感觉，在这个喧闹的城市里，可不是轻易就能遇见的。

晓梅是个有心人，晚上开始下雪时，她站在自己家的窗台前，拨通了明德的电话，热情地邀请明德，说等明天雪停了去植物园，不管有没有太阳，都要去体验一下明德说的那种感觉。

下雪不冷雪后冷，上午的阳光拼命地把明德和晓梅的影子拉近，仿佛那样可以驱赶寒冷。两个人走了大概有一个多小时，晓梅已经冻得浑身发抖了，她不由得靠近了明德，蓬松的雪地并不是那么滑，她却装出要滑倒的样子，两只手抱住了明德的胳膊，把自己的身体贴的更近了。

“你哪里能受得了这么冷的天气，我们朝东南方向走，穿过这片树林，拐角处有个茶室，就算不营业，我们也可以暖和暖和，走吧。”明德看着晓梅脸都冻红了，心里虽然很心疼，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朝东南拐角指了指，不等晓梅开口，已经带着她走进了小树林里的窄道。

“都是你把这种天气形容的那么神秘，现在我的脚都冻僵了。原来你说的雪后感觉就是冷，冷到我的骨头里了。”晓梅嘴上这样说，却笑着看了看明德，撒娇一样的，两只手越发抱紧了明德的胳膊。

茶室里面有人，明德推开门，冲着那个正在背对着他们，擦着窗台上滴落下来水珠的男人，大声说：“这么冷的天，哪里会有客人，你倒是敬业，咋没有跟他们去喝酒呀？”

“你不也没有去喝酒嘛，我知道你今天肯定会来植物园的，看，你最喜欢的茉莉花茶，浓浓的，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朋友里面，我黄毅可是最了解你的。”说着特别专业地指了指椅子，扔掉手里的毛巾，向前跨了两步，替晓梅拉开椅子，请她坐下。

“黄毅兄弟，快点给晓梅倒杯茶，她跟我在那边转了快两个来小时了，估计冻得够呛，把空调开大点，让她好好暖暖。”明德一屁股坐下了，指挥着黄毅，还不忘指了指抽屉，意思是让黄毅给晓梅那杯浓茶里加点糖。

“谢谢，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有这么优雅的茶室，我的手都有些冻僵了。”晓梅两只手抱着黄毅端过来的茶缸，上面的图案，明显是仿照大生产时期的，有些时代特征，抬起头，四下里看了看，露出了惊奇的表情。

“黄毅，我的同事加兄弟，茶室是他的赚钱的业务项目之一，这里也是我经常来的地方。”明德这时候才给晓梅做介绍，接着半转过身，给明德介绍：“这是我刚认识的女朋友，晓梅。本来是让她出来感受雪后寂静的，没想到差点把她冻坏了，幸亏有你这块风水宝地。”

02

刚刚认识不久，晓梅对明德的一切都特别好奇，问他的工作时，明德笑着说夜班，可晓梅感觉似乎明德没有去上班的迹象，现在看见明德的同事，明明是开茶室的，又怎么成了同事呢？

想继续深入地问，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晓梅只好等待机会。不过，这机会很快就来了。

黄毅扔给明德一盒烟，顺便指了指茶台上的打火机，让他自己拿着抽，然后笑了笑说：“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俩先坐着喝茶，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说完神秘地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空调加大后，屋里本来就挺暖和，现在就更热了，两个人很快就从寒冷的世界回归到了温暖。黄毅二十分钟左右就回来了，拎着两个大塑料袋，一看就是从超市回来的。

他边往外拿东西，边说：“有酒没菜，不算慢待，估计他们现在已经干上了，咱们也小酌一杯。”说着拿出白酒，在拿酒杯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明德和晓梅。

明德知道他的意思，赶紧说：“她一个女孩子，喝什么酒，拿咱俩的杯子就行。”

晓梅也明白了黄毅的眼神，听见明德这样说以后，把身体往明德这里又靠了靠，笑着说：“这么冷的天，我也陪你们喝一杯吧，就一小杯，暖和暖和，行不行？”

明德还没说话，黄毅笑了：“喝酒还分什么男女，一小杯就一小杯。”说着把三个酒杯摆在茶台上，倒满三杯，又推了推盘子，坐下，开始小酌起来。

一杯酒下去，晓梅白净的脸立刻泛起了桃花。她先是随便跟明德和黄毅聊着天，然后拐弯抹角地询问，终于明白了他俩的工作。他俩都是单位的笔杆子，有没有任务，都是晚上才在电脑上写稿件，写完直接上传，就算完成了任务。工作清闲是真的，工资不高也是真的，所以黄毅才想方设法在这里开了一个隐蔽茶室，无论什么时候，那些来植物园成双成对的青年，大方的消费，足够弥补他微薄的工资了。

与黄毅相比较，明德的个性太过鲜明了，总感觉有些书生气，除了对自己喜欢的近似于“怪异”的爱好外，对金钱和人际关系总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而黄毅就不一样了，工资少，人家就知道另寻他路。而且从黄毅的话里话外都可以感受到，他的追求，以及对今后工作生活的规划，都是向着上面的。

就算当着晓梅的面有很多话没有明说，可晓梅也能听得出来，黄毅是个有“野心”的人。

三个人就这样聊着天，慢慢喝着酒，快天黑的时候，居然也喝下去快两瓶白酒了。晓梅不知不觉也喝了好几杯，明德的话不是很多，更多的是看着晓梅，从他深情的注视上，可以确定，虽然才认识一个月的时间，但是明德已经爱上了这个像精灵一样的女孩。

黄毅可不愿意冷场，他和明德长期在一起，早就习惯了，明德说得少，他就多说一些。而且专门挑晓梅感兴趣的说，中间还添加着大量的对明德的恭维和赞扬。直到明德看到天色渐晚，站起来说送晓梅回家，这场热烈的谈话才告结束。

03

明德是一个把爱深藏在心中不肯轻易表露出来的人。他对晓梅的喜欢，是发自内心的，他把手机屏保，由原来的雪景换成了晓梅的照片。自从植物园看雪喝酒以后，明德有事没事就去植物园，转上一圈，然后就去黄毅的茶室坐着，也不说话，一会儿就掏出手机看看，跟黄毅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黄毅总是笑他，说谈恋爱搞对象得约会，你就放下架子，给人家打个电话，约出来呀！最后还是黄毅拿过他的手机，给晓梅打电话，说在植物园茶室见面。

晓梅在她姐姐开的公司做事，有大把的时间，她和明德之间，总是她主动，所以一般都是她打电话给明德。有几次好不容易等到明德的电话了，说话的却是黄毅，这让晓梅多少有些生气。

到了年末，明德除了要给上级忙活各种总结、汇报、报告什么的，还要陪他们去北京，集团公司总部设在北京，他的上司虽然在生活小事上指望不上明德，但是大事上离不开他。黄毅也想陪上司去北京，可惜，努力了很久，还是没有达到目的。

陪上司去北京，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最少也得要一周的时间。

在北京的这段时间，晓梅一如既往地每天晚上给明德发信息，亲热地道晚安。这让明德心里暖暖的，工作上更是动力十足，全力以赴地帮助上司各处打点，出谋划策。

从北京回来，明德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晓梅了。去植物园茶室，居然没有开门。他鼓足了勇气，按捺不住思念，给晓梅打了电话，晓梅却说姐姐的公司现在很忙，她一天到晚地忙乱着，根本没有时间出来见面。

回到单位，偶尔看见风风火火的黄毅，问他茶室怎么总是没有人。黄毅明显不想告诉明德实情，要么就躲躲闪闪地说家里有事，要么就立刻把话题岔开，讨论年底职工们的福利问题。这还不算，黄毅还把明德的那份福利也要走了，说明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是把东西拉回去，早晚也得让这群哥们儿弄走，不如让他拉回去，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明德本身就是一个大方的人，对于黄毅这样多拿多占也不计较。往常也是这样，他的年底福利，生活用品什么的东西，大部分都送给兄弟们。不过这次明德心里有些不情愿，碍于面子没有说出来，他的这份福利，是准备送给晓梅的。

04

过了小年，明德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别人都在忙着办年货，他却没事可做了。联系晓梅，依然是在忙。不过，晓梅在电话里还是给了他希望，说也就再忙两三天，到时候她会联系明德。

植物园的雪没有融化，只是天气特别干冷，几个平时就喜欢跟明德在一起的兄弟，约他出来喝酒，地点任由明德来选。明德当然想到植物园的茶室了，也没有通知黄毅，三个人就去了植物园，到了茶室才发现，似乎这里很久没有开门了。

给黄毅打电话，电话倒是通了，可那边似乎有什么急事，只说了三言两语便挂了电话。明德默不作声地转身就走，三个人找了一家小馆，边喝边聊。话题扯到黄毅身上，有个兄弟就说，黄毅这小子最近忙啥呢？有一周左右不见踪影了，不知道在忙什么，以往他的茶室，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在。就他那个财迷样，居然舍得把这么赚钱的买卖停下来，可能有更大的买卖在忙活着。

明德没有吭声，他对买卖没有兴趣，知足常乐，每天除了自己的爱好写写画画以外，有时间跟兄弟们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喝两杯。不过，自从心里有了晓梅，他已经很久没有动笔了，有时候想了，就拿起手机看他们之间的信息。以前的都是很热烈的，现在却断断续续，有时候甚至不回他的信息。明德只是想着晓梅在帮她姐姐忙公司的事，没有时间回信息罢了。

兄弟们在一起喝酒，天南海北地闲扯，不知不觉就过了中午。其间还有个兄弟问了问明德，说：“听说明德哥找了一个女朋友，哪天领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别人都成家了，就剩下我们几个了，如果能成，弟兄们就该替老哥准备婚事了。”

另一个马上就接过了话茬，自豪地说：“着什么急呀，还怕看不到明德哥找的女朋友呀？我跟你们说，明德哥看准的人，错不了！”说完就笑了起来。

明德随和地说：“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忙，你以为谁都像咱们这样，光棍一条，人家要么都在忙着工作，要么都在忙着准备过年，等有时间了，肯定让你们见面的，我又不是小气的人。”

说说笑笑，三个人就把两瓶酒喝光了，打开第三瓶时，才倒满了杯子，一个兄弟接了电话，估计是有什么事，起身告辞，剩下明德跟另一个兄弟觉得没意思了，也站起来结账，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从小馆子里出来，明德却不想回家，酒没有喝到位，又不想去打扰别人，抬头四下里看了看，前面这条路，直直通向植物园的南大门，天气虽然阴冷，但是他刚刚喝过酒，一点也没有感觉出来冷。干脆，一个人再去植物园转悠转悠，寻找一些灵感，回去写点东西。

05

天灰蒙蒙的，北风虽然没有像往常那样疯狂，可依然凛冽。这种天气，植物园是没有几个人的。街道上的雪，早就被辛勤的环卫工处理掉了，只有植物园里的雪，被寒冷冰冻，硬硬地留在植物园的树上，静静地趴在植物园的空地上，等待着温暖，等待着阳光。

明德不知不觉来到了断桥，据说这是设计建造者模仿的西湖断桥，只不过是微缩了。可明德还是挺喜欢这里的，那天跟晓梅在这里盘桓了很长时间，两个人还举着手机拍了照片，现在还有很多在明德的手机里。

断桥是建在植物园的一条人工小河上的，这边四通八达，对面是各种成片的树林。桥下面早就冻成一条冰河了，如果在平时，这时候这里会有很多人滑冰，今天天气不好，一个人也没有。

桥下的这边背风，有一个身穿军大衣的人在画画。现在哪里还有人穿这样的军大衣，能在这样的天气里，能穿着这样的衣服来植物园，恐怕是万里挑一，尤其是在这样的天气来画画，绝对让明德感到不是一般人。

明德走了过去，先是距离几步开外站了一会儿，然后掏出烟，假装在身上没找到打火机，靠近了“军大衣”。“军大衣”这副画基本完成了，正在仔细端详着，看着明德手里的烟，特别自然地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打火机。

两个人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能在寒冷的植物园抽根烟，对于烟民来说，也算是幸福的。明德看着那幅画，本以为“军大衣”会画对面树林上的雪，没想到，“军大衣”把一条窄窄的小路扩大了，两边的树林只露出一点点，路的尽头，画的是一棵孤独的小树，背后的建筑和树木都没有，只是突出了这棵小树在寒风中颤抖。

很快天就要黑了，天气预报说，最近还会下雪，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晚上。

“军大衣”收拾好东西，夹在腋窝下，没有吭声就走了。明德顺着小路，也往植物园外面走去。就在即将踏上用火山石铺就的正路时，隐隐约约看见两个人，再熟悉不过的两个身影。

是晓梅和黄毅。明德的脑袋嗡嗡的，难道？不可能吧……

明德下意识悄悄地跟在了后面，当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走向茶室的时候，一切都明白了。当黄毅的茶室里最右边那间房亮起灯时，灯光就像闪电，一下击中了明德的心脏。当窗帘上的身影合二为一时，明德已经僵硬了。

起风了，下雪了。北风卷着雪花，围着明德狂乱地舞蹈。明德呆呆地站着，任凭寒冷的背风夹杂着冰冷的雪花扑打在他的脸上。从里到外，从外到里，寒冷无情地侵袭着一动不动的他，似乎被这寒冷冰封了。

一个是最要好的兄弟，一个是自己最爱的女孩。他们比这寒冷要强烈百倍，比这严寒要狠毒万倍。尽管明德曾经经历过打击，也曾经承受过打击，可这次，他是无论如何也扛不住这锥心刺骨的寒冷，

明德在寒风料峭雪花飞舞的夜晚，就这样傻傻地站着，当从前他并不讨厌的北风，卷着曾经喜欢的雪花，再一次残酷地袭来时，明德轰然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