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叶恒远正站在一家卖小型木雕的小摊面前，把玩一只用黒木雕刻而成的羚羊木雕。突然间，他仿佛听到什么，慢慢地抬起头，原地转身，向北方的天空望去。一片积雪从木头和竹筏编织成的顶棚上流下来，落到他身穿的青绿色棉袍的右肩上，将棉袍沾湿一大片。

苍灵城的雪刚刚停下。远方隐约露出一点亮光。整片天空变成淡淡的灰白色。两群飞鸟从集市上空的天空中飞过，分别往东边和东南边飞去。

“恒远哥，你怎么了？”

薛梦怡抬起头，伸出手，轻轻地拉叶恒远的胳膊。她也穿着一身金黄色的女式棉袍，上半身的袖口、领口和下半身的裙摆处都镶着纯白色的丝绸花边。娇小的身躯包裹在厚厚的棉袍里，看上去像是一个大号的布娃娃一样，十分可爱。

“哦？哦……”

叶恒远刚刚反应过来，用力摇头，重新让自己清醒过来。薛梦怡正把脑袋伸到他面前，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我……我没事，没事的，梦怡。”

他轻轻地把手里的黑羚羊木雕放回到小摊上，和其他的十几只不同的动物木雕放在一起。摆摊的白发老妇从小摊后的木椅子上慢慢站起来，裹紧自己身上的旧大衣，伸出皱皱巴巴的手，把黑羚羊木雕重新摆正。

“我只是突然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恒远兄，你不会是有点神经过敏吧？”

季成东站在一个卖手镯的小摊子前，背对叶恒远和薛梦怡，整个身体不停地左右摇摆，像是在跳舞。他的左手腕上戴着三个大小、颜色和花纹都不一样的手环，三个手环分别以不同的频率转来转去。他身上穿的不是棉衣，而是特制的皮衣，比棉衣稍微薄一些。

“你是不是忙得脑子抽筋啦？我放点水，帮你洗洗脸，怎么样？”

“去！”薛梦怡转过身，向季成东翻白眼，“你才脑子抽筋呢！大冷天，直接拿凉水洗脸，不怕冻坏啊？”

“怎么啦，大小姐？”季成东转回身，脸上露出一丝有些贱的坏笑，“我关心一下恒远兄，不可以吗？”

“梦怡，时间是不是快到了？”

叶恒远就像没听到季成东的话一样，自顾自地和薛梦怡说话。在低头问话的时候，他又一次抬起头，往北方看去。他很清楚，那种莫名的不安感仍然存在，几乎完全堵住自己的心口。

难道是师父那边有什么事吗？不可能吧……

“是啊，”薛梦怡点点头，“时间快到啦。学院的马车马上就来接我们去斗技场。”

“不用叫上王赫和俊峰他们吗？”叶恒远问。

“不用的。马车会先接上他们的。”

“行。我们准备走吧。”

季成东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卖手环的矮个子中年男人，带走三个大小不一的手环。

马车在雪路上缓缓地向弘德斗技场行驶。整条大路上的雪已经熔化掉一些，但堆积和散落在路上的积雪仍然不少。无论是走路的平民，还是马车和坐骑，都不敢加快速度，以免滑倒。

学员们分别坐在车厢的两侧。男学员们在左侧，女学员们在右侧。

樊俊峰把左臂搭在车窗上，用手肘轻轻撩开加厚的双层帘子，望向窗外。刘慧然坐在他的正对面，看向他的脸，整个人仿佛有点不满，但没说什么，只是撅着嘴。

“哎，哎？”

季成东把胳膊分别搭在叶恒远和王赫的肩膀上，身体往一边侧歪，脑袋像拨浪鼓一样四处转悠。

“冷寒不来吗？我已经好几天都没看见他了。”

“他师父带他出去了，”叶恒远淡淡地说，“好像是要指点他修炼。他们去的是北边。啥时候回来，我们还不知道。”

“哦……哦。”

季成东恍然大悟，抬起手，轻拍自己的脑袋。

“对啊。北边的暴风雪那么大，很适合冷寒修炼的。”

众人纷纷露出带有几分嫌弃的表情。除了抱臂靠在马车座上的王赫和一直往外看的樊俊峰以外，其他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用眼神提醒他：你这简直是废话！

季成东自讨没趣，低下头，不再出声。

“这几天，前线那边总是没有动静。”王赫突然开口。

包括季成东在内，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他。就连一直往窗外看的樊俊峰也把头转回来。几个女学员的脸上同时露出惊讶的神情。

“前线的部队没有进攻，”王赫说，“几个月以来，他们只是在防守。只不过，敌人没能再突破防线，没有再偷袭。这是我们玄甲门中参军的弟子们寄回来的信上说的。”

“啊？怎么没进攻呢？”

一个留着紫色卷发的女学员立刻尖叫起来。她的嗓音不但很大，而且还很尖锐、刺耳。薛梦怡和刘慧然同时看向她，露出见怪不怪的表情。

王赫张开蒲扇一般大的双掌，往自己面前的桌子上一拍。他用的力不大，却也让连接着马车底部的硬木制桌子颤抖一下。

“我也不太清楚。我爸说，这应该是联合指挥部的决定。这可能和正在秘密训练的魔灵军团有关。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这肯定也是军方一直没征召我们的原因。”

叶恒远右手握拳，缓缓抬起右拳，在自己的下巴上轻轻做摩擦状，遮挡住自己不自觉抽动的嘴角。他再次想起师父说过的话。

马车里陷入一片沉默。所有人都看着坐在角落的王赫，却没有人再说话。

一阵非常迅疾的马蹄声突然从马车的左侧传来。这一阵马蹄声非常整齐，节奏完全合拍，听起来像是一辆马车上的几匹马共同发出来的。

“嗯？”

樊俊峰把头一扭，伸出手，撩开窗帘。一辆马车正飞快地在他们的左侧飞驰。只是几次呼吸的功夫，那辆马车就超到他们前面，并继续向前方飞驰。

叶恒远也把脑袋转过去，往窗外看去。那辆马车的规模和他们乘坐的这一辆是差不多的，都是大号的马车。不同的是，那辆马车的顶棚被染成深蓝色和浅蓝色相间的颜色，车窗两侧垂下的是奶白色的帐子。它的白色车厢上画着一丛青色与深蓝色相间的竹子图案。无论是在它的顶棚上，还是在车身上，都看不到半点雪花和被雪水沾湿的痕迹。

“那是什么标志？”樊俊峰低声嘟囔。

“什么？”王赫问道。

“那是一丛竹子的标志，”叶恒远说，“青色的竹叶与深蓝色的竹相间。印在那辆马车的后车厢上。”

“青竹帮的标志？”薛梦怡开口。

“有可能，”王赫点头，“应该没有别的门派或者帮会用这个标志。”

学员们先后转过头，互相对视。好几名学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

“那很正常啊。”

季成东歪过脑袋，靠倒在车厢上，摊开双手，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或许，他们是来送药的呢。天气这么冷，肯定会有不少人冻伤。冻伤药肯定会出现短缺的。”

所有人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叶恒远把手搭在车窗的另一边，再次扭过头，看向已经远去的马车的背影。

“哎，”刘慧然突然开口，“你们知道今天的对战是怎么安排的吗？”

“不知道啊，”薛梦怡说，“我只知道，今天好像是雷曦姐带队呢。听说她完成毕业考核以后，就准备留校任教了。”

几个女生再次拉开话匣子，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男学员们都没有再说话。

很快，马车抵达弘德斗技场的西门。几名清洁工正在不停地打扫入口处的台阶，把所有的积雪扫净，保证台阶上没有任何一片湿滑的地方。

学员们走下马车，依次踏上台阶，往通道的入口走去。

“哎，梦怡，”刘慧然问，“既然是雷曦姐带队，我们还是在老地方集合吗？”

“是啊，”薛梦怡回答，“只要没有另行通知，就是在老地方啊。”

正在这时，一阵马嘶声突然从斗技场西门北侧响起来。刚好是学员们过来的对面方向。

叶恒远和樊俊峰同时停下脚步，往北侧看去。

行驶过来的，正是他们所看到的那辆来自青竹帮的马车。十几名身穿同样的长袍的青年弟子正在依次从马车上走下来。这十几名青年弟子和他们一样，走下马车后自动排成一队。男弟子在前，女弟子在后。他们都穿着样式统一的雪白色长袍，每一件长袍上都用青色和深蓝色的丝线绣着一丛翠竹图案，男式的只触及脚背，女式的则直接拖到地面。他们虽然在长相上各有不同，在体型上却大同小异。每一位男弟子的体型都很瘦长，每一位女弟子的体型都很娇小。整队青年弟子依次迈上台阶，向入口走去。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身穿绣着宝蓝色翠竹的青色长袍的中年男人。从外表上看，他大约接近四十岁，皮肤略显黝黑，鼻梁上架着一副宝蓝色的眼镜。很明显，这十几名青竹帮弟子是来参加对战的，他就是这十几名青年弟子的带队教官。

“青竹帮的人肯定不好对付，”樊俊峰低声说，“碰上他们的话，肯定要打至少一场硬仗。”

叶恒远点点头，表示认同樊俊峰的看法。他的目光迅速地在这队青竹帮弟子们身上扫视一遍，停在队伍最后的那名女弟子身上。

从外貌，尤其是姿色上看，这名女弟子算不上特别出众，脸型不够尖，双眼也不够大，比站在她前面的两位都要稍微差一点。令人感到惊异的是，身材娇小的她，却留着一头长发，并把她梳成盘旋状，在头顶上盘成如同云团一般的螺旋状。她的头发是海蓝色的，但其中却夹杂着几缕如同水藻一般的墨绿色。

就在下一秒，她也看到正在注视她的叶恒远。

“恒远！俊峰！”王赫的大嗓门响起来。

叶恒远和樊俊峰立刻转回身，快步往里走，跟上其他人的脚步。

海蓝色头发的女学员却在原地停住，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她那双深蓝色的眼珠中似乎多出一些难以察觉的情绪。

学员们很快回到休息室，各就各位，要么开始修炼，要么开始调整自己的状态。

很快，整个苍灵一队的休息室就安静下来，没有任何说话声或者其他杂乱的声音，只剩下少部分灵力波动在空气中摩擦所发出的声音。

叶恒远却没有完全进入修炼状态。他觉得，自己今天好像有点不在状态，脑子里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青竹帮女弟子的脸，以及她那混杂着墨绿色的海蓝色盘发。那个女人，带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可他又一时想不出，她到底是哪里熟悉。这种感觉像是落入荆棘丛中之后扎到皮肉里的刺一样，让他感到全身都有点火辣辣地难受。这种感觉，绝不是好兆头。

“吱嘎”一声，休息室的门被推开。

一位身穿蓝色厚制服的年轻男教员率先走进来。他手上拿着一个薄薄的资料夹，里面装满文件。跟在他身后的，是穿着一身紫色实习教员制服的雷曦。与半年前相比，她变得更加成熟，也更加性感。厚薄均匀的制服恰如其分的包裹住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使她的身形显得更加修长。波浪一般的紫色长发用发簪扎起来，束在脑后，如同河道中的流水从瀑布口飞泻而下一样。淡淡的紫罗兰香水味道从她吹弹可破的双颊和雪白的脖颈部散发出来。

无论是她，还是男教员，都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学员们修炼。

几分钟后，学员们纷纷结束修炼状态，依次从椅子上、桌上和床上下来，向青年教员和雷曦问好，并行礼。

“林教员好。”

“雷曦姐好。”

“阿嚏！阿嚏！”

叶恒远忍不住连打两个响亮的喷嚏。他的嗅觉比大多数学员都要更敏锐一些。一闻到雷曦身上的香水味，他的鼻子就忍不住发痒。虽然苍灵学院有禁止学员和普通教员在学习、修炼和执行任务期间化妆的纪律，但灵师斗技场里基本没有人会管这种的事。

“怎么了，小远？我就那么让你过敏啊？”雷曦笑着说。

“哈哈哈哈哈……”

学员们笑成一片。王赫等几名男学员的笑声尤其响亮。连林教员也忍不住笑起来。

“不……不是啦……”叶恒远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摇头，“雷曦姐，这……这香水有点儿呛人……”

“小雷啊，”林教员转身对雷曦说，“工作时间不要抹香水。”

“好的。”雷曦躬身答应。

站在几名女学员中间的薛梦怡忍不住转过头，看向雷曦的脸。

“好啦，谈正事吧。”

林教员挥动手里的资料夹，示意学员们围过来。学员们迅速地站到他和雷曦身前，围成一个半圆。

“你们今天的对战安排，是战队之间的团队对抗，”林教员的语速慢下来，“而且，是包含单人对战和团队战两项对战的团队对抗。这一系列对战，将在整个斗技场的中央场馆的三阶灵师对战区进行。”

“什么？”

“啊？”

几个新加入战队的学员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一般来说，在灵师斗技场里，只有战绩很好的几支战队之间才会被安排到中央场馆去进行团队对抗。

“主办方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因为，你们今天的对手很强，”林教员解释道，“他们来自于八大门派之一的青竹帮。在此之前，这支战队还从未参加过苍灵城内的斗技场里的对战。”

叶恒远和樊俊峰对视一眼。两人同时露出有些怪异的表情。

“根据我们目前得到的情报，这支战队里的全部成员都是青竹帮的青年弟子，且大多为直系弟子。他们的平均修为在三阶二级到三阶四级之间。”

林教员停顿一下，吞咽口水。

“更重要的是，这支战队很可能拥有施展多人组合技的能力。你们应该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每一位学员都露出严肃的表情。他们都知道，在大多数情况下，多人组合技的威力强过相同数量的个体所释放的最强招式的威力的叠加，更远胜于施展组合技的任何一人的最强力量。青竹帮在多人组合技上的研究和实践，即使是放在整个大陆，也一定是属于前列的。在苍灵国范围之内，似乎只有直属于中央政府的武灵研究院能在他们之上，连苍龙派和星炎派都比不过他们。

“这一战，绝对是一场硬仗，”雷曦说，“但是，我们绝不能打怵，更不能退缩。因为，我们，是苍灵学院的精英，是未来纵横于战场的优秀战士。明白吗？”

“明白！”

好几个男学员把口号喊得无比响亮。在喊口号的时候，他们的双眼都紧盯在雷曦身上，其中一个不老实的男学员更是色眯眯地盯着她那高耸的双峰。雷曦却假装没看见他，并把目光投向没有什么反应的叶恒远。

“林教员，这次的单人对战和团战，分别需要几个人出场？”

率先开口问话的，竟然是平时几乎几天都不说一句话的樊俊峰。

“单人对战的出场人数，是三个人，”林教员说，“团队战还是老规矩，四个人。本来，单人对战是需要五个人的，但是，由于后面还有团队战，中间也没有休息时间，所以，人数缩减到三个人。单人对战的规则没变，获胜后可以留场，继续迎战下一个对手。只要打败所有对手，就能够获胜。”

“听清楚了吗？”雷曦问。

“听清楚了！”

全体学员齐刷刷地回答，并统一把目光投向雷曦。

“好，”林教员点头，“我们现在去中央场馆。该冥想的冥想，该热身的热身。”

学员们立刻开始动身。叶恒远偷偷地伸出手，轻轻地拉薛梦怡的衣袖，并对她眨眼睛。

众人在林教员和雷曦的带领之下走进通道，前往中央场馆。

薛梦怡故意放慢脚步，和叶恒远一起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她转过头，悄悄的问叶恒远。

“恒远哥，什么事啊？”

“梦怡，我觉得……”

叶恒远放慢语速，低下头，放低声音，暗暗地握紧拳头。

“如果需要我们上场的话……我们需要使用‘那一招’……”

“啊？”

薛梦怡忍不住抬起手，捂住嘴巴，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可是……我们还练得不熟练呢……”

“我知道。”

叶恒远略微抬起头，看向林教员和雷曦，再看向走在自己身前的学员们的背影。

“但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们可能赢不了团体战。不这样做的话，谁都没有把握。”

“好的，恒远哥。我明白。”

雷曦回过头，再次看向叶恒远，却没说什么。除她以外，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反应，都像是完全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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