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最近总忆起这首春日宴,这首我常读给以绝的词。又是一年春,不知那人怎样了。
远目望去,湖畔风帘翠幕,烟柳画桥,京城的街巷繁华,却并不能使我连日来的忧郁淡褪,看着天边倦怠的云蜷在灰白的幕布里,似乎要下雨了,我突然便担忧起住在城南山的那人。但此刻的担忧,让我突然想再看她一眼,步伐加快,不知自己发了什么疯,非要徒步去城南,总觉得那一处僻静之所不该被尘世打扰,比如城中的车夫。
走了半个时辰,突觉胸口有丝闷痛,今年这身体已愈发不好。连日的案牍之劳,让我有宿疾的身体更加虚弱,大夫说,再这般劳累,怕是连今年也撑不过,但就算不劳累,宿疾又岂可根治?
故而,我不后悔放她离开,即使我总是十分想念她。
走到那人居处,见那篱墙里晾满衣服,想那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勤朴,她曾是我妻的时候便如此了。门锁着,她是不是又上山采药了?
我走到她来回必经之路的一处破旧小亭子歇脚,长时的步程让我有些筋疲力尽的爽快。不过须臾,天空忽地一声闷雷,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我顿时有些担忧,初见时,她亦未带雨伞,那一日还是我路过好心送她一把伞。她今日,是否还是忘带伞了呢?
正打算起身去寻那人,却见她正顶着雨双手遮头,匆匆跑来,她似乎没看见这里有一人,进亭的刹那还撞我一下。
那湿漉漉的眼睛和发,一如初见时那般。
我有些无奈的笑,看着她的背影说,以绝,好久不见。目光中她的背影忽的颤栗一下,半晌,她有些僵的回头看我,被细雨浸染过的眼眸有些锐利。
我说我因有事路过这里,一会儿府中便有人来接我。她应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她冷漠的背影告诉我,她想立即离开这里。我心中苦涩,将自己的伞递给她,告诉她,你回去吧,刚看到你家还有东西晾在外面。
她的背影又是一僵,道过谢后便打开那把油纸伞,将要走时,又想到什么似的硬生生的顿住了,她问,你的新妻怎么样了?
我的内心更为苦涩,却笑着说,新妻虽不错,却比不上你的好。美貌虽然也相近,纺织技巧差得多。新人很会织黄绢,你却能够织白素。黄绢白素相比,我的新人不如你......但我却是喜欢她了。是我对不起你,你无需原谅我,但你定要尽快找到自己的幸福。
她的背影似乎站成了一座雕像,良久后她才缓缓的点头,又说,听说你的新妻常日缠卧病榻,现在应是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快回去吧。
说完,以绝打开那把伞,撑着伞飞快的冲入雨中,我凝眸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那把天青色油纸伞似将时间和空间停住,洇染着寥阔的长空,细微的风和雨,故人渐渐远去了,一切与初见时重合,仿佛她还会回来,一切恍若昨天。不过我晓得,这一次是结束,因为......她终于对这个问题作出应答。很快,淅沥的雨幕将我的目光与她的身影隔绝,我再也寻不见她的身影。
是永远的结束了吧。
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我所谓新妻织的黄绢是“有色的丝”,意为绝。这便是新妻常年缠绵病榻不见出门的原因,那人其实是不存在的,我真正的妻,一直是以绝啊。
我不后悔,因为我给不了的幸福,下一个人可以给她。
正想冒着雨冲出小亭子,突见亭中的石案上刻着什么,我鬼使神差的近身细看,那应是不久前才被刻下,刀力深刻,入木三分,但棱角光滑,似有人常常抚摸: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那是我曾为以绝读过的诗,那么刻的人又是谁......
目光有些模糊。
我苦笑着摇摇头,暗嘲自己多想,折身冲入雨幕,只觉如此才能将决绝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