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屋顶子,大多是平的。
在苍苍荒野里,村庄静寂,树木稀疏,花桔泥和少有的青砖房,错落斑驳。屋顶平,是庄稼人的需要,每家都有一个木梯子,从前面的屋檐下斜着搭在顶子上。那年节,粮食少,不够吃,副食少,省着吃。每到秋季,大人们就把玉米、高粱粒、芝麻桔、红枣、山药蛋、胡萝卜、花生都一股脑地往屋顶子上面扛,匀晾在顶子上,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等下来房顶后,把梯子再撤到别处,放倒。
原来不放心在院子里晾晒的粮食,是怕猪狗鸡鸭糟践,这把梯子放倒,就是怕孩子们去吃了。
那年间,孩子多,缺嘴,吃不起。
但,屋顶,是孩子们的向往地。不光有吃的,还有远望和畅想。
冀中平原上的孩子们,都喜欢爬高,屋顶子就成了孩子们最喜欢玩儿的地方。上了屋顶,放飞了自己,看到远方,树木低了,大地远了,路长了,鸟近了。这登高远望,在书本和教育匮乏的年代,就成了最原始的启发源,在这里,心可以升高,人可以飞离,脚可以远走,远处就是畅想。
人,换了一个角度看世界,同时也能看到另一个自己,屋顶,就是乡下少年的鹳雀楼。
夏天入伏了,屋顶成了晚上的乘凉地。大人孩子们,都或坐或躺在凉席上,手摇着扇子,喝着陶罐装着的井拔凉水,一边聊着家长理短,一边看星星和月亮。
我的童年的遥想,就是在屋顶子上看星星时才有的。
那时候的天,通透瓦蓝。每到晚上,躺在屋顶子上,只有看星星,才是乡下孩子的远行。银河链从北到南,七星勺倒挂北空,牛郎挑担伫立,织女星凄凄艾艾。月亮圆的时候,总想着月亮背面是什么样子。这里面的故事,姥姥说过,奶奶说过,邻居说过,孩子们说过。
看星星,自己把故事放飞出去,星空就成了孩子们的人间。
每当有流星滑过的时候,村子里总有从角落透出来的呼喊声。这呼喊声,多在半夜里偶尔一出现,人们就知道,又有星星划过了,于是,人们给它一个名字:賊星。
高手在民间,俗语俚言,都是智慧。在深夜,一个倏而划过就不见了的星能什么词让它更形象更逼近?庄稼人想到了贼,是因为想到了逃。
看到星星划过,我就想,又一个賊从牛郎织女家里偷东西跑了。
每到麦收前后,屋顶忙了起来。大人们用花桔泥,一锨一锨的往顶子上扔泥,在雨季到来前,抹一遍胶泥土,屋子不漏雨。所以,每当孩子们上了屋顶,蹦蹦跳跳的时候,大人们总是呵斥一番,等下了梯子,带头的孩子,脑袋瓜子,准挨一脖掴子!
后来,总是梦到屋顶子,还是老家旧时候的屋顶子。从东侧的柴禾棚子爬上去,从屋顶往北望去,家族的坟地在后面,坟地里有老红杆子树,红杆子树开满胭脂花,风尘般的散乱。远处的尽头,是子牙河的老堤头,有一条路从堤西边拐了过去,消失在庄稼地里。这路,是我童年的最远方,它让我心走了很久,就是没有走到头。
屋顶的烟囱,冒出了烟,屋里的风箱呼呼哒哒声传遍院子。
息了一口气,童年的梦,在妈妈的炊烟里呛醒。
2017.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