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深沉的爱意。
等待,是淡淡的惆怅。
等待,是痛苦的煎熬。
修改完那几篇漏洞百出的诗句,看时间已是深夜。若在往常,两眼一闭很快就会睡着。这一夜,却无眠。
黄昏时下起的小雨,依然敲打着窗。放下思绪,雨声便清晰起来,睁着眼睛听见雨声,闭上眼睛还是挥之不去。半卧起身,凝视窗外无尽的黑暗,思绪不受控制的潺孱流淌。
“梦破江亭山驿外,诗成灯影雨声中。”
我笑。心想这是怎么了?写了几句诗,还真把自己当成诗人了。
这一夜,想起很多事。
爱意
五岁那年,爸爸带我去串门,走了很远很远,来到一幢楼房下。爸爸松开我的手,他说,你上去看看,阿姨要是在家就喊爸爸上去。
我看见爸爸的笑容,伸手去拉他。爸爸说,你自己上去,我在这儿等你。
看看那楼房,又看看爸爸,我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那时的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简直比女孩子还要腼腆。爸爸的笑容那么温暖,我却觉得十分可憎。
我说,我不认识路,我不去。
爸爸说,去吧,三楼,对着楼梯的那个门。
我心里挣扎着,一步一回头的走上了楼梯。楼道里光线昏暗,真黑呀!我害怕极了,三步并作两步往上疯跑,根本不记得上到了几楼。我喘着气停住脚步,茫然看着那一扇扇紧闭的门。是这里吗?爸爸说的是三楼还是四楼?这里是三楼还是四楼?我该怎么办?
犹豫很久,敲开了一扇门。真希望那个阿姨出现在面前,真想把爸爸赶紧喊上来。
门开了,开门的却不是阿姨。
小朋友,你找谁?开门的是一个老奶奶,脸上的皱纹很深很深。
我……找阿姨。
阿姨?哪个阿姨呀?老奶奶露出慈祥的笑容。
我再也呆不下去了,转身向楼下跑去。
爸爸还等在那里,脸上还是带着微笑。我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嘲笑我。我咬牙切齿,走过去用尽全力踢了他一脚。爸爸啊的一声,脸上的笑容瞬间变成了痛苦。
就是这一脚,现在想起仍然羞愧难当。
这一脚太狠毒,所有的怨气、委屈和恐惧都对着爸爸发泄出来。爸爸的腿肿了好多天,后来他给我买了一个足球,告诉我,你腿上有劲儿,踢球吧。等你以后长高了,再这样踢爸爸,爸爸可受不了。
没有人再提起过这件事。等到长大后我才明白,爸爸是用这种方式培养我独立自主的性格。等在楼下的他,内心未必不是忐忑的。怕我在楼梯上跌倒,怕我遇到坏人……可是,他依然这么做了。这虽然是件小事,表现出的却是一个父亲对孩子深沉的爱意。
惆怅
刚刚参加工作那年,喜欢上一个女孩儿。至今仍然记得她的模样,明眸皓齿长发垂肩。那个年纪,越是喜欢越是不敢靠近。偶尔四目相对,心里都如同打翻了锅碗瓢盆叮咣作响。
思虑再三,终于还是决定用行动打破沉默。一个周末的下午,趁着旁边没人,走过去找她搭讪。
今天天气真好。
她抬头看看窗外,笑了。
天阴沉沉的,刮着风,没下雨倒是真的。
我正为出师不利而懊恼,听见她说,你真幽默。
我尴尬的笑笑,继续套词,你下了班都干什么去呀?
跟朋友吃吃饭﹑唱唱歌﹑跳跳舞,没什么新鲜的。
我暗自叫苦,心想这还不够丰富多彩吗?你还想干什么去?嘴上却说,是挺没劲的,你就没想过干点别的?
她又笑了。
她说,你有什么带劲儿的项目说来听听。
有啊。我不失时机的把早就准备好的电影票递给她。
明天晚上八点二十的,你去看吧。
这回她笑大了。她说,你那是不是还有一张呢?都给我吧。
我说,不行,我还想看呢。
她想了想,问我,是想约我看电影吗?
是。我坚定的回答。
明天晚上我有事,真的。
果然,最坏的结果出现了。我说,没关系,那就下次。脸上笑着,眼睛里的失望却没办法掩饰。
她沉默一会儿,说,我想那件事可以推掉,很长时间没看电影了。
好,河北电影院门口等你。我说完转身就走,生怕她改变主意。
接下来的一天,无法形容的漫长。那张电影票被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一颗心在等待中乱草丛生。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夜空里一声霹雳震得我惊慌失措。
下雨了。
雨滴密如走珠,势若倾盆。
这雨既然来得快,去得也该快吧。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的自我安慰逐渐变成了恶毒的诅咒。
已经不能再等了,我看了一眼客厅的钟表,拿了雨衣冲出家门。
这场雨不是一般的大,站在影院门口,眼看着雨水淹没了路面,在地势低处汇流成河。
这种鬼天气,谁会来看电影?转身去问影院的工作人员,怎么不见有观众?不会就我一个人吧?
那人苦笑,好像就是你一个人。
我问,真要这样,电影还放不放了?
那人脸上露出一丝狡黠,你要是看,我们就放。
我闭上嘴,注视着滂沱雨幕下的寂寥街道,心里打定了主意。
有一瞬间,我的眼前出现了幻觉。看见三三两两的男女在雨中说笑着走来,与自己擦肩而过。
看时间,已经快到八点半了。踢足球下雨,约个会也下雨,这老天爷也太调皮了。我一边吐槽一边把雨衣穿在身上,准备离开。这时,一辆红色出租车停在了影院门前,一个女孩子打开车门狼狈的抱着头向我跑来。
我惊呆了。
她来了,她没有爽约。
我脱下雨衣,她已经站在面前,一张满是雨水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若是现在,一定会微笑着注视她,然后牵她的手一起走进影院。可是当时,稚嫩的我是这么说的:我以为就我一个人有病,原来你也有。
她拍打着身上的雨水说,就是!都怪你!在家不讲理,出门下大雨了吧?
那场电影的名字叫《爱上百分百感觉》,主演是郑伊健。偌大的影院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场电影是为我们而放。
有时候,幸福的等待也会有淡淡的惆怅。
煎熬
2004年12月18日。
永远记得那一天。
车子行驶在婉延的山路上,阳光那么明媚,天那么蓝。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听着一路欢歌,谁会想到一场大祸已经迫在眉睫。
昨天夜里,山里下过一场小雪。路上的雪被阳光一照便消失于无形,可在没有地热的公路桥上却结成了冰。车子转过弯开上了公路桥,桥面上星星点点覆盖着耀眼的冰壳。短暂的炫目过后,车子失控了,一头扎向桥边的水泥护栏。两颗碗口粗的树没有阻挡住车子的翻滚,剧烈的撞击,瞬间的失重,眼前黑白交替碎屑横飞。
死亡来临的时候,不是不可怕,而是来不及害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蛋。
车上连我在内三个人,在山间公路上上演了一场五星级的翻滚碰撞。待尘埃落定之后,姗姗来迟的保险公司的人说,这是拍电影呢吧?你们三个人不可能没事儿啊!
唯一的一条血痕,是我手臂外侧划开的伤口。从车子里惊魂未定的爬出,仰面躺在荒草乱石间,第一眼看见的是湛蓝的天空。那时,从心底里发出感叹——活着真好。
看见严重变形的车子,仔细查看了周围的地势,从落差12米的地方掉下来,也只有在这里才有生还的可能。于是,浑身充满了无所畏惧的力量。
这一刻,许多事情注定了要改变,无法逆转。
给她发短信,是在事发后的第三天。我想,我已经死过一次,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在短信里说,我想请你看一场电影。
心里暗自嘀咕,又是电影,过了这么多年,没一点长进。
短信发出,那一头却沉默了。等她的回复,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这段时间,是一生中最痛苦的煎熬。那感觉就像一个犯人在等待死刑判决,越等就越是绝望。我甚至想,老天为什么不让我死了?让我活着,就是要折磨我吗?
两个小时之后,那封判决书终于还是来了。
看着那蓝色的短信图标,我不敢去打开。我知道,一旦打开,所有的希望都将化为乌有。
过了很久,我鼓足勇气去看短信的内容。里面只有三个字——你有病。
我笑了,眼泪顺着脸颊无声的滑落。看来有些话不能随便乱讲,若干年前的一句玩笑话,现在被人如此干脆的送还回来。
再见她,是几天之后。虽然心里隐隐作痛,也只能当什么也没发生。
她突然说,你这人,说请看电影怎么没了下文?
我说,我有病。
她笑了,有没有病跟看电影有什么关系?
我说,有关系。
她说,呦!生气啦?我跟你闹着玩呢。
我不说话。
她就挽起我的胳膊,拉着我向电影院走去。
那场电影的名字很有意思,叫《天下无贼》。
虽说等待有时是痛苦的煎熬,但谁又能保证煎熬过后不会出现希望呢?
这就是关于等待的三个时态,它们都已经是过去时。未来,还有无数个等待等待着我,它们又将演绎出怎样的故事?不知道。但我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