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春雨飘然来
野氓
丝丝春雨,弹奏着琵琶而来;粒粒春雨,敲打着鼓点而来。似故友,散发着一股熟悉的味道;似新朋,洋溢着满腔的热情。春雨拥抱着大地,我拥抱着春雨。山无尽,雨无涯,春雨浸润,唤醒了我少年时的记忆。
绵绵山脉中,小小山冲内,半山腰上,昔日财主家的几间守山屋,便是我的老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八岁的我,在父母忙碌时,在哥哥姐姐劳累时,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挑起了水桶。
山口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坑坑洼洼,艰难地爬到我家。离我家还有半里远的路旁,水井里终年汩汩流淌一股清泉,清澈,清甜。水好喝,水难挑,但要挑,还要挑满一水缸。
家里有两担水桶,大的水桶与我齐肩高,哥哥挑水时,四大担就把水缸挑满了。小的水桶只有我腰高,三桶水才能灌满一大水桶。第一次挑水时,我用小水桶也只能挑半担水。虽然全部是上坡路,但挑第一担时,我竟然没歇气,一口气把水挑到了屋。
挑了几担后,就觉得肩膀有如针扎。原来,扁担磨破了我稚嫩的皮肉,汗水渗透进去,犹如撒了一些细盐。再也不能一肩挑到屋,歇气,歇气,再歇气。我想到了哥哥挑水时样子,一连挑四担水,脚下稳稳当当,换肩时轻松自如。从家里出来时,挑着空桶,还哼着小调,一点都没有累人的感觉。有力真好!我要是有哥哥这么大的力气就好了,我要是有马良的神笔就好。可是,这只是想想而已,痛还是照样痛,挑还是照样挑。肩膀一寸寸的疼痛,扁担一寸寸的移动。整个肩膀都痛了,便躬着腰,扁担便移到了背上,那狼狈的样子,不是挑水,而是背水了!
要是不这么远就好了,要是不要走这么长的上坡路就好了。而这么好的事,确实有。每年春雨来临之日,便是我的幸福开始之时。
在屋角旁边,山坡口上,只有几步之遥,那里有一口井。其他季节,与其说是井,不如说是一个干枯的坑,有一人深。当杨柳风吹过时,父亲便会铲除里面的杂草,垒好井口边的石头,静待春雨。
雨来了,从门前来,像谦谦君子,一阵细雨就是一声问候;从山后来,像温厚老者,一波急雨就是一种关爱。雨翻山越岭而来,腾云驾雾而来,铺天盖地而来,急不可待而来,因为,雨是守诚信的,不能误了农事,欺了人心,负了春名。
满山的树木淋绿了,满坡的土地淋湿了。一夜之间,枯井里早已泉流潺潺,清泉四溢。这一个季节,全家都不应为水担心,我也能哼着儿歌,挑满一缸的水,轻轻松松地搞定。
从那时起,我对春雨就有了一种特别的感情。春天的脸,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漫天红日,忽然之间,大雨瓢泼而至,令人猝不及防,我和小伙伴正在外面玩得起劲,却被淋成了落汤鸡。当其他小伙伴为被雨浇湿而恼火时,我却暗自高兴:有大雨下就是好事。我傻傻地想,想把春留住,想把雨留住,只为我这一个小小的心思。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此时春雨正浓,山溪满沟。溯溪而上的小鱼,那么好奇,那么冒险,竟然从河里游到了这个井里,与早在这里的青蛙嬉戏。我在挑水时,明明可以用小捞网把这些小鱼捉住,但是我不忍心,因为,有它们在,我的疲劳就少了一半,我的快乐就多了十分。当山溪水开始回落时,我把它们赶出水井,让它们回到沟中。小鱼是有灵性的,随消退的山溪水,当年依依不舍的走了。小鱼是有感情的,随涨起的山溪水,第二年又呼朋引伴的来了。
春雨留不住,毕竟时光去。水井又成枯井,扁担又上肩头。水桶里,一半是井水,一半是想念。挑水依然累人,思念满是快乐。伴着夏日的早晨,冬日的中午,秋日的傍晚,肩膀老练了,水桶挑满了,而挥之不去的,是春雨的影子,春雨的味道。
挑小桶时,春雨是那个样子;挑大桶时,春雨是那个样子;远离家乡时,春雨是那个样子;如今,飘然而来的春雨,还是那个样子。春雨不老,还是儿时的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