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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楔子

春水初生，玉山上云遮雾绕，山腰一侧是绝壁千仞，另一侧是崎岖难行的山路。

“让纪昀出来，否则休怪我今日血洗飞云宫。”一女子长剑斜拖，缓步向前，微雨剑剑身染血。

对面是十多个飞云宫的守山女弟子，紫烟色衣衫，十五六岁的年纪，个个花容失色，持剑一步步后退。

“微雨剑——唐墨微果然名不虚传！”小路尽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身影随飞步而来，杏脸桃腮，千娇百媚。

“三宫主！她……”

“姐姐说了，听说唐墨微的微雨九式惊天绝地，我飞云宫必然要领教一番，若你能破了我飞云八峰，纪昀就随你处置。”女子抬手止住众人的慌乱，开口道。

“好！”唐墨微开口，飞云宫亦正亦邪，行事狠辣，倒也不是反复无常之人，这三宫主名唤杜芜。

“请！”杜芜道。

唐墨微随她来到绝壁，浓雾弥散，杜芜指点虚空。

“上我飞云宫有两条路，除了山门就是此处。此乃我飞云八峰，据说是天上神女偷偷来到人间，贪恋人间浮华，错过开天门的时辰，被罚永坠人间。八峰呈半圆状，第八峰有一铁索连接我飞云宫顶峰白瑶殿，二百年来只有三人能破，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

此途只有前路，并无归途，亦是我飞云宫挡住贼人敌寇的天径绝险，涯下亡灵无数。

山间大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每峰相距三十余丈，只有借每日十二时辰的机括轮转才有一次机会踏桩而过，毫厘之失便会坠入深渊。即便过了木桩，每峰上有我宫一名高手镇守，第八峰上更是由两位不出世的高手轮替，连我亦不曾见过。

哪怕才智、轻功、剑术绝顶之人亦不得过，尚需机缘。

唐姑娘韶华红颜，春华正茂，定要为了那区区纪昀，以身犯险，履深临薄？”杜芜似乎对纪昀不屑，为唐墨微的生死有一丝惋惜。

“多谢宫主提醒，在下若因武功低微、机智不足命落黄泉，也怪不得别人，虽死无怨。”唐墨微轻抚背后的落花剑。

“既如此，正好距第一峰木桩开起约盏茶之间，我就不打扰了。”她轻叹一声迤逦而去，想来已把唐墨微当做自寻死路的痴情女子。

唐墨微立在崖边，闭目凝神，崖下山风裹着怒吼，呼啸呜咽之声不绝，鬼哭狼嚎。

忽地，狂啸中有轻微的齿轮启动声，唐墨微闭息，脑海中出现一个齿轮，随着那齿轮转动，第一格、第二格………第十二格，霎时飞身而起，眼前一片迷雾，身形跟着耳中机括与五感，脚尖点在虚空中，木桩受力即坠，唐墨微已再度跃起，三个起跃后落上实地，背上已是密汗点点。这木桩看似无害，却千钧系一发，稍有不慎立时粉身碎骨，非机智、胆识、轻功一流之人不可过。

“何人擅闯我飞云宫？”唐墨微将将落稳，便见数丈外山洞里出来一个飞云宫宫装女子，手持青碧宝剑刺过来，二十上下，语气泼辣凌厉。

“唐墨微请赐教！”格开青剑，唐墨微凌空飞身落在那女子身后，开口道。

话音未落青光已至，唐墨微脚步倒退，手上剑影不停。

“好，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我飞云宫的厉害。”两人缠斗数十回合，那女子手中剑舞得密不透风，唐墨微背后是山石，面前是密密剑光，似乎再无出路，与九年前旧事何其相似。

二、楼台高锁

九年前，草长莺飞，春雨如丝，唐门锁烟阁。

“墨微，墨微，醒醒，昀哥哥来了。”十岁的唐门二小姐唐缨拉着床上与她年龄相仿的唐墨微。

“嗯嗯~~让我再睡一刻钟，昀少爷年年都来，又不是蛐蛐，有什么好看。”唐墨微嘟囔着扯过被子，翻身把自己头也包进去。

“墨微，墨微～～。昀哥哥，你怎么来了？”唐缨见门外的纪昀正拍打身上的水珠，迎了上去。纪昀比唐缨与唐墨微大一岁，小少年眉清目秀，浅云衣衫，头顶簪了白玉冠。

“我问候了伯父伯母，就过来找你们了，墨微在贪睡？”纪昀道。

“懒丫头，我叫不起。”

“这样，有人在睡觉，那正好，我今日带来的陶记梨花糕刚刚好我俩分了，一人三块。”纪昀对唐缨眨眨眼。

“谁说我在睡，我醒着呢！”唐墨微翻身而起，精神百倍，全不见方才的懒散。

“墨微贪吃鬼，还是昀哥哥有办法。”唐缨笑道。

唐墨微跳下床，三人围在桌边。

“昀少爷，当真只有六块啊？”唐墨微瘪瘪嘴。

“有就不错了，昀哥哥别理她。”唐缨嘴上如此说，取了梨花糕却先递给唐墨微。

“还不够你塞牙缝？”纪昀带笑看着唐墨微，鼓囊的双颊粉雕玉琢，黑白分明的眸子流光萤萤，头顶左右两个小髻，垂下红色流苏，衬得肌肤雪白可爱。

旁边的唐缨倩碧色小衫，杏目柳眉，五官精致，温婉灵动。齐刘海，左右眉角的发辫延至脑后，绑了跟同色发带，及腰长发垂在身后。

“啊，啊，啊……”唐墨微突然腾地起身，叫起来，双手不住捶打胸口，急得团团转，眸中噙泪，她被噎住了。

“喝点水，喝点水，快！”唐缨慌乱中手忙脚乱，茶水洒了一桌，还是纪昀镇定地接过来，递给唐墨微，又帮她拍背。

“啊！噎死我了。”唐墨微顺口气，复又坐下。

“还说！谁在跟你抢么？饿死鬼投胎！”唐缨食指点在她额心，轻轻一推。

“哈哈哈哈哈……”三人笑做一团。

春雨不绝，坐不住的三人跑到锁烟阁外的水榭中练剑，天资聪颖的唐墨微是同龄小孩中的佼佼者，却总是打不过纪昀。

“昀少爷，再来！”唐墨微不甘心，再次抬起手中的竹剑。

“好！”纪昀的剑舞得飒飒生风，渐渐将唐墨微逼在角落，她左支右突不得法，眼见就要被制住。

“墨微，楼台高锁，刺天宗穴。”十岁唐缨的声音言犹在耳。

唐墨微仿佛和十岁时的自己重叠，绕腕逆向旋剑三周半，似渐渐将对面女子纷繁的剑光纳入微雨剑意中，三分内力凝在剑尖，向前推送毫无阻碍。

那女子点在自己肩上几次大穴上，同时脚下疾疾后退，一切不过在几息间。

“我输了，你走罢！”那女子如来时一般，旋风似的闪入山洞。

三、酒醒垂帘

第二峰是一个三十上下的中年女子，容颜不算绝色，却妩媚动人，双眸似能勾人神魂，飞云宫紫烟色衣裙在她身上，仪态万千，似乎脚下步步生情。

“听说纪昀丰神俊秀，翩翩莹玉，乃万金不买的少年郎，我亦神往与之朝夕相对。唐姑娘想与我们宫主相争，只怕不易。”她魅眼含丝，不疾不徐。

“毋需多言，我们手下见真章。”唐墨微身形骤起，飞刺女子中庭。

那女子手中银光一抖，原来她的武器是七节鞭，如一条蜿蜒的蛇迅速缠上微雨剑。

眼见唐墨微右手就要被鞭子缠上，那七节鞭中似有吸力，唐墨微欲抽剑而被滞。不及转念，唐墨微松开手中剑，化而为掌，拍剑柄向前。

女子提鞭过头，身子后倾，两人交错而过。唐墨微凌空踏步追上飞出的墨微剑，再次交手数十招，七节鞭被挥得闪电般噼啪作响，那女子绕腕回甩，七节鞭竟团成一个球，滚动着向唐墨微飞来。

“酒醒垂帘！”

十一岁那年是唐墨微第一次去蜀南纪家，也是唐墨微第一次去，她才得知纪昀的爹纪彦云在纪家兄弟行三，掌管派内日常事物，功夫比起家主和二哥稍逊，是故在以武为尊的纪家威望不足，难以御下。

唐缨生得娇俏可爱，唐墨微亦是颜色殊丽，纪家小弟子见了十分欢喜，一得空就来找她们一处练剑玩耍。

一日，她们正在溪边练剑，家主的儿子纪攸跳过来挑开唐墨微的剑，对唐缨一脸讨好：“缨缨，和我练。”

“走开！”唐墨微冷声。

“纪攸，让她们练，我陪你练。”纪昀走过来想拉开纪攸。

“我就要唐缨陪我，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练？”纪攸一把甩开，纪昀差点跌倒。

“你说什么？”唐墨微顿时火冒三丈。

“我说什么，我说你的昀哥哥和他那个爹一样，装模作样，假仁假义，我纪攸最讨厌……”

唐墨微怒火中烧，竹剑直劈纪攸，两人从岸边一路打到水里，唐墨微拼尽全力，只攻不守，纪攸只比唐墨微大半岁，没料到唐墨微如此狠戾，半点没讨到好。

被分开时两人如红眼斗鸡，虽未见血，竹剑打在身上俱是青红交错，纪攸脸上落下一道红红的剑痕。

“你给我等着！”纪攸道。

“哼！”唐墨微不屑。

次日，三人在竹林练剑，唐墨微与唐缨一招分开七八丈远，突然空中有异响划过，一球状的东西直直地向唐墨微砸来，电光火石间，唐墨微与唐缨同时出口：“酒醒垂帘。”

唐墨微手腕折转，以剑柄挡住面前飞来的球状七节鞭，那剑柄似有吸力，带着不断旋转的球状七节鞭以唐墨微脚尖为圆心，绕周身转了数圈，攻势渐微，力竭落地掉。

唐墨微右脚点在球状七节鞭上，抱拳：“承让！”

“呀！唐姑娘好功夫，我更好奇纪昀到底如何风姿醉人了。”中年女子风情万种地走过来，好像并不在意输赢。

唐墨微道一声再会，走向第三峰，心中苦笑，过往历历在目。

唐墨微与唐缨从纪家回到唐门，十二岁门主就赐了两人落花、微雨双剑， 剑名取自诗人晏几道的《临江仙》中两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后来江湖人见二女情同手足，出入一体，俱是绝色佳人，又各有千秋，故称二人为落花仙与微雨仙。

纪昀原本对她与唐缨并无差别，自去了纪家那次，好像三人之间有些不一样了。每次来唐门仍会给他们带礼物，只是会单单给唐墨微一些小玩意儿。

永丰七年夏，唐墨微十五岁，纪昀随爹娘一道来唐门，至傍晚，他迫不及待跑到锁烟阁外。清香的莲子落在微雨剑上，唐墨微疑惑，抬头张望，突然听见西南角两长一短的布谷鸟叫声，心中一喜，跑出门去。

夕阳织霞如锦，空气中还有暑气蒸腾，花草树木的香味弥漫山间。一身白衣的纪昀似乎也染上晚霞鎏金，两人视线交融，似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沿小径慢慢走着，直到余晖渐落，暑气沉入大地。二人坐在石上，晚风习习。

纪昀从袖中取出两物：“墨微，你夏日爱去山里，端阳那日我在后山采了金钱风、三叉苦、艾草、菖蒲、薄荷，晒干后做的草药包，佩在身上可防蚊驱邪。

这是消肿止痛的玉续膏，我特地去江源买的，你练功常受伤，遇到不平事又要出头，你一个女子，我……我不放心！”纪昀说到后来声音渐渐小了。

唐墨微面上发烫，手指微屈，声音里有些紧张：“多谢昀少爷，昀少爷真好，我不知如何报答……”

“墨微，我对你……你……你知晓我的心意就够了。”纪昀说完转身跑了。

少年人的心事，五味杂陈，唐墨微第一次体会到书中说的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目光总在追随那人的身影，不见怅然若失，一见心生欢喜。只要有他在地方，好像空气中都有一丝香甜，而这甜在四目相对时又有连绵不尽的情意。

这次纪昀只在唐门住了十多日便要回去，分别前夜，一弯新月挂在树梢，二人坐在锁烟阁屋顶。

“墨微，待你历练回来我就让爹爹来唐门提亲。”纪昀握着唐墨微的手紧了紧。

“好。”唐墨微轻轻靠在纪昀肩头，只盼时光就此停留，分离对有情人来说，甜蜜又苦涩。

四、落花微雨

同年秋，微缨下山。唐门不论男女都在十五岁成年，出门历练两年，锄强扶弱，扶危济困。

落花仙与微雨仙在江湖上声名鹊起，最为世人所知的便是“落花独立”、“微雨双飞”两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