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沈小林还有些生活用品没带,于是就跟马超群说了一声,坐车回了林州。
坐在徐徐行驶的中巴车上,小林望着窗外荒凉的白杨树,心底涌起一丝伤感——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乡啊!这时候,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
“老同学,还记得我吗?”
沈小林的第一反应就是诈骗信息,连号码都没看就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没想到过了几分钟,电话居然打了过来。沈小林拿起手机一看,是家乡林州的号码,于是就按下了接听键。
“怎么啦老同学?听说你考上了公务员,傲得连信息都不回了?”一个甜美的女声传来。
“辛晴?”沈小林的脑袋嗡了一声,咽了下口水,心跳加速起来,却不知为何,心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对啊,我也回林州了,目前在家闲着没事,等你回家喊几个同学聚聚呗,顺便向你请教一下怎样才能考上公务员。”
“哦……行,哎对,你是怎么有我的新手机号的?”沈小林问道。
对方沉默了几秒,才平静地说道:
“沈小林我发现你真的是一点都没变,我从阿猫阿狗那里要来你的手机号码,这个重要吗?你的关注点永远是那么奇特!”
“那个……我……”沈小林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唉……”辛晴无奈叹了口气,“有时间林州见面再说吧。”
沈小林放下手机,没注意到自己的心跳已经变得很快,用力照着自己胸口捶了一拳,脑子里一片空白,深深吸了几口气,回忆才像潮水一样涌进脑海。片刻之后,他竟忘了刚刚“自残”的痛感,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
和辛晴的聚会并没有邀请其他同学,两人找了一个精致的小饭馆,坐了下来。
沈小林和辛晴从小学五年级就是同学,虽然时隔多年,但沈小林依然记得很清楚,辛晴是转校生,五年级从别的学校转过来,就跟他坐同桌。
辛晴的性格比较张扬,而沈小林的性格比较沉闷。
辛晴一直说,沈小林小时候蔫坏蔫坏的,老爱惹她生气,可她不知道的是,在那个懵懂的年纪,沈小林就对她产生了好感。
小学毕业的时候,沈小林感到很失落,倒不是因为成绩,而是因为那个暑假他每天都在问自己同一个问题:我以后再也见不到辛晴了吗?
没想到,初一开学前夕,中学校门口张贴的红纸上赫然出现了辛晴的名字,更让沈小林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又跟辛晴分到了同一班。
“喝点酒吧。”辛晴拆了一瓶白酒问道。
沈小林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点了点头。
辛晴打开白酒,给两人分别倒了一杯,说:
“这第一杯,恭喜你考上公务员,还成了警察。”
“呃……其实没什么的,我们学校分配的,只淘汰百分之十,其他的人毕业都能分配。”沈小林说。
“那也不错啊,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你们公安警校毕业了直接分配,我们司法警校的就要自谋职业,真不公平。”辛晴噘着嘴说。
“你毕业后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沈小林问。
“出去闯了几个月,觉着没意思就回来了。”辛晴撇了撇嘴。
“现在有什么打算吗?”沈小林问。
“刚毕业回家,现在一边学驾驶,一边看书,也准备考公务员。”
“你上学的时候成绩就比我好,肯定能考上的。”
“借你吉言!”辛晴举起酒杯和沈小林碰了一下,喝下去半杯。
“怎么现在开始喝酒了?”沈小林喝了一口问道。
“前段时间一个人在外面漂着,无聊才开始喝的,结果发现我酒量还不错,哈哈!”
辛晴说话间笑了起来,沈小林发现,她虽然比以前微微胖了一点,但还是那么漂亮,只是昔日的清纯中多了一丝妩媚。
这时候,辛晴的手机响了。接完电话,辛晴对沈小林说:“阿sir,我堂姐还没吃饭呢,我让她来这里吃一点,可以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来吧。”
辛晴的堂姐已婚,性格跟辛晴差不多,也属于那种张扬开放的,当辛晴介绍沈小林的身份时,堂姐也是一脸崇拜。
“阿sir,你条件那么好,有女朋友了吗?没有的话,姐给你介绍一个。”堂姐说。
“呃……还没有。”沈小林脸色微红,偷偷看了辛晴一眼。
“哎对了,你在哪个分局?林东还是林西分局?我都有朋友。”堂姐问。
林州市公安局有四个分局,分别是林东、林西、城关和开发区分局。原来,堂姐听到他是警察,本能的认为他是本地的警察。
沈小林一愣,几秒钟后才说:“我不在林州工作,在云州市的汤林派出所上班。”
堂姐脸上浮现出一抹失望的神色,但随即消失不见,嘴里说道:“汤林啊,我知道那地方,离这里上百公里呢。”
在敏感的沈小林眼里,虽然堂姐在极力掩饰自己,但她在想什么,已经不是秘密。
饭桌的气氛发生了变化,沈小林不再喝酒,一瓶白酒被辛晴和堂姐喝得一干二净。
他很清楚自己的内心,一直装着辛晴,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辛晴,语言表达能力就急剧下降。
沈小林在家过了两天,带点生活用品就又踏上了开往汤林的中巴车。
回到派出所,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正碰上石国强带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穿着警服上车。
“发生什么事了?石所。”沈小林问。
“哎,别提了,汤河边发现一具尸体,我们去看看什么情况,你有事吗?没事跟着一起去。”
赶到现场,那里已经围了很多人,但都是离河边几十米远远地望着。一个女人坐在一棵树下,大声哭喊着,沈小林走近一看,哭的女人正是刘芸芸的母亲张慧芬,刘芸芸蹲在母亲身边,也是双目含泪,可怜至极。
河水把尸体冲到了岸边的淤泥上,没人敢靠近。沈小林和赵奎拉起了警戒线,开始仔细检查现场的情况。
尸体是刘芸芸的父亲刘大利,左侧位躺在岸边的淤泥上,应该是被水流冲上来的,赤脚,一只鞋子在身边东侧五米左右,西侧二十米处的淤泥上有一组脚印,一浅一深。
“小林,刑警队一会就来,你先给张慧芬做个笔录,问问什么情况,其他人保护好现场。”石国强指挥着。
从张慧芬的口中,沈小林才得知事情的大致经过:
上周五晚上她因为女儿的事,跟丈夫刘大利吵了一架,刘大利一气之下摔门而去。按照两口子平时吵架的习惯,他多半是去村口的小卖部喝点散酒就回来了,可是第二天早上张慧芬醒来才发现,刘大利彻夜未归,于是就出去寻找,结果小卖部老板说刘大利根本就没去过那里。
当时张慧芬有些担心,因为夫妻俩平时不睡一间屋子,所以她就去刘大利的屋里找找看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结果找到了一封遗书。
遗书的大致内容是自己再也不能忍受这种生活,要去投河自尽。一开始张慧芬也没相信,直到有人在河边发现了刘大利的尸体,跑去告诉她,她到现场一看,才感到五雷轰顶,已经在这里哭了很久。
问完张慧芬,沈小林又去询问了发现尸体的人,与张慧芬说的情况基本一致。
张慧芬悲痛的哭喊声一阵阵地传来:
“你个天杀的,咋这么小心眼啊,我跟你吵了两句,你就要去自尽,扔下我和芸芸怎么活呀,我也不活了!”
说完,张慧芬突然爬了起来,也要一头栽进汤河里去,幸好被身边的村民拉住,劝了半天才坐回地上继续哭。
一辆越野警车风驰电掣而来,车上下来四个人,最前面的正是汤林刑警队队长焦勇。
“什么情况?”焦勇走过来问。
“接到报警,这里发现一具尸体,身份已经证实,名叫刘大利,详细情况小林介绍一下吧。”石国强说。
于是,沈小林把询问走访的情况介绍了一遍,焦勇听完说道:
“现场目测没什么问题,技术员回市里了,晚上才能过来,技术员家属对死因有异议吗?”
“家属对溺水自杀没有异议,但是……”沈小林话说一半停了下来。
“但是什么?”焦勇皱眉瞪着沈小林。
“焦队,我认为应该仔细勘察一下现场,根据勘察情况决定是否解剖尸体做进一步尸检。”
“技术员不在,你会现场勘察吗?”
“警校学过,勘察箱带来了吗?”
“当然。”焦勇一摆手,带来的警察立刻返回车里,拎了一个银白色的箱子出来。
沈小林整理了一下衣服,麻利地从勘察箱里取出口罩、鞋套、手套和头套戴上,又把单反相机挂在脖子上,便走向了刘大利的尸体。
“呵!小伙子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焦勇轻笑道。
沈小林拍完现场照以后,勘察得很仔细,一会蹲下来伸手拨弄尸体,一会打开照相机拍些细节照片,时而站起来望着静静流淌的汤河,时而转换姿势仔细观察尸体。
一个小时后,沈小林回到焦勇面前,使了个眼色,和焦勇一起坐上那辆越野警车,关上了所有车窗。
“什么情况?”焦勇的职业敏感性让他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怀疑是他杀。”
“理由?”
“第一,从尸体表面来看,没有水性肺气肿的外部特征;第二,眼球结膜和睑结膜都没有出血点。这两项都不符合生前溺水的特征。第三,尸斑异常,虽然有红色尸斑,但颜色太深,更像是暗紫色;第四,虽然尸体被水泡过,但仍然有十指发绀的痕迹。”
焦勇虽然不是现场勘查的技术员,但有多年当刑警的经验,这些名词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也知道意味着什么。
一直盯着沈小林看了约一分钟的时间,焦勇才说:“你先出去,我打个电话。”
沈小林下车以后,跟石国强一起安抚家属情绪,本来准备趁这个时间给张慧芬做一份详细笔录的,没想到她一直嚎啕大哭,情绪失控,还哭晕过去几次。
石国强把沈小林拉到一边,扔给他一支烟,说:“别劝了,没用,这女人平时就不听劝,蛮不讲理,让她哭一会儿吧。”
不知不觉,悬挂在汤林镇西边的那轮夕阳已经变得红彤彤的,躲进了天边的云里,转眼间又把云层染得通红。
因为不是农忙时节,所以现场围观的群众还没散去,沈小林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着这些人,可以几个小时待在这里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沈小林漫无目的地望着看热闹的人群,他们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指指点点发表着自己的看法,还有人小声说着各种难听的八卦。
这些人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没闲着。要么有指点的动作,要么有夸张的表情,要么在口吐莲花。
沈小林扫了几眼人群,便百无聊赖地蹲下来抽烟。
然而刚才人群里所有人的动作却像电影胶片一样钻进沈小林的脑海,开始以很慢的速度放映着。
不对!
有一个人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躲在人群后面,但面无表情,目光只注意着两个地方——
一个是尸体所处的位置,一个是警察所处的位置!
沈小林一个激灵突然站起来,根据刚才的记忆搜寻那个人所处的位置。
一个身穿紫白底蓝花棉绸睡衣的大妈和手拿锄头的瘦弱大爷身后中间的那张脸——
已经不见了!
沈小林飞速跑了过去,拨开人群望向堤坝,也没找到那人的身影。
他揉了揉太阳穴,仔细回忆那人的长相,却只能任由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在脑海中渐渐模糊,最后变成了一张失去五官的恐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