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走在哪里,饮食上总是倾向于米饭,那种醇香的饱腹感于我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情怀,带着儿时的欢快,也带着浓浓的乡愁。
最是每年稻子成熟时,重重叠叠的金黄色蔓延在每一个村落,山脚下甚至是半山腰。山区的稻田不是辽阔的一马平川,而是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平躺在山坳中或者山岗上。就像一件缝过无数次的衣裳上的一块块补丁,每一块田地都有不同的样子。
稻粒饱满之后,稻子便沉甸甸的低下头去,有的身子一倾斜就把稻穗伸到田埂外边,似乎在窥探什么。待路人从这田埂走过,就轻轻地拂拭行人的衣角,也许某一天你回到家中脱衣服时,会惊喜地发现,一粒稻谷就镶嵌在你的衣服上呢。要是在一个“空翠湿人衣”清晨出门,稻草上的露珠会悄悄把稻香染到你的衣裳里,那种青草与醇香夹杂的味道,能让你精神一整天。放学后一群孩子蹦蹦跳跳行走在田间小路上,唧唧喳喳像极了清晨刚离巢的麻雀,有的急着回家看大风车,有的则慢悠悠地和蚂蚱蜻蜓逗趣,也许猛然间田埂上会跃出一条小蛇,大家慌忙惊叫着狂奔而去,胆大的男孩子也许会蹲在在那里看着小蛇的游动,直到它消失在水渠或稻田中。
收割的季节,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悦的。天刚蒙蒙亮人们便拿上镰刀,戴上草帽,陆陆续续走过村口的池塘,走向自家的稻田。一把一把的稻子被镰刀割倒,在田间晾晒一两天,站了那么久,它们终于可以躺下休息休息了。然后被扎成一捆捆的,最后在农人的肩头完成它们此生的第一次迁徙,目的地就是打谷场。打谷场这个时候是每年最热闹的,家家户户都会在打谷场边缘开拓一块圆形的地盘,那是稻子暂时的栖息地。一剁剁稻谷堆就那样矗立起来,就像春笋出土一样,一天之内,打谷场就变了样。如果把稻谷堆比作建筑,那么整个打谷场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城市,人类最初的聚居不就是这样的么。
接着就是每家轮着打谷了,那时候还比较落后,要先把稻谷在谷场上全部均匀地铺开,然后山轮车带着一个圆柱形的大石辇在稻谷上来回的碾压,村子里一整天都是山轮车发动机的声音,可是没人觉着嘈杂。稻谷和稻草分了家之后,那一层稻草就成了孩子们的天堂。被碾压过的稻草杆从圆形变成扁状,黄中泛一点青,水分已经失去大半,坍塌在地上,变的相当柔软了。我们在上面跑跳,打滚,或者躺在上面看月亮,看小鸟来偷食旁边的谷粒,手巧的孩子会用稻草编一个草帽,美美地向伙伴们炫耀。或者用稻草搓几根粗绳,系在谷场边的两棵大树上,当做秋千来耍,摇啊摇晃啊晃,那时候对稻草的痴狂完美了我的每一个秋天。
当稻谷被一口袋一口袋的扛到自家的粮仓,村民们这一年总算放心了,因为这些稻谷将会变成白花花的大米,滋养一家人的一年。稻草也一捆捆被收起,成为“稻草堆”依然矗立在谷场,最终一点一点成为水牛的粮食或田间的肥料。
有一次轮到我家打谷子,夜晚没有来得及收起,我和母亲在谷场守了一夜。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夜晚,有我记忆中最明亮的月光,最亲切的虫鸣。“发大水了,发大水了”,我猛叫着起身跑出临时搭起的帐篷,连带着被子跑到几米之外,然后绊倒了,母亲随后赶来,问我是不是做梦了。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软软的稻草上,皎洁的月光洒落在谷场,四周一片安静,似乎夜虫也睡熟了。似幻似真之间,懵懂的我又沉沉地睡去。
对学生来说,稻子成熟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放几天“稻假”,学校的老师有的需要回家收割,孩子们放假也可以帮大人搭把手,其实小孩子能干什么呢,只能在大人干活累了的时候送去一杯水,或是在家里带着更小的弟弟妹妹罢了。因为收割过程中难免会有一些散落或遗漏的稻穗,有的家长会安排孩子背个框,去已经收割完毕的稻田里拾稻穗。这是一个小伙伴们都很兴奋的活儿,仿佛一瞬间大家都成了大人。大家成群结队的进行,看到谁家田里漏下的多,就赶紧呼喊别的伙伴过去。有的稻田半湿不干,软踏踏的踩上去很舒服,有的则积水很多,大家卷起裤腿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半天下来,没有谁的衣服不是泥渍满满的。而这拾来的稻穗,多半会成为鸡的口粮。
有一年,大概是家里的稻子收成不好,一家人吃了好几个月的面食,馒头烙饼的岁月,我们经常跟母亲抱怨。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那么渴望过米饭,因为稻谷多的总也吃不完。村子里常常有小贩开着山轮车来兜售水果物品,每到这时候,每家都会拎起十斤八斤的稻谷去换水果,多么古老的交易方式,可那换来的苹果真的特别的香甜。
看着打谷场的稻堆一个个冒出来,也看着它们一个个消失,童年就在稻香的萦绕中流逝。如今家乡的人们都在外界寻求发展或梦想,稻田大半已经荒芜,有了脱谷机,打谷场也已经废弃,上面荒草丛生,记得有一年回去,那草竟然比我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