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之树】
我从小就喜欢仰望天空,特别是夏天宁静的夜晚,空中会游过许多发光的鱼。
我总是喜欢抬着一条板凳躺在庭院里吹着晚风,看着天空那些鱼群随着风缓缓地游动着,它们长着千奇百怪的样子,大部分还是鱼型,也有很多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甚至有一些只是像不规则的多边形而已,它们灵动地跳来跳去,就像调皮的娃娃一样,有时候它们会靠得我很近,可是我一伸出手它们就会四处散开,过一会慢慢地靠过来,我知道它们肯定是察觉到我与别人的不同,因为它们极少有停留在别人的身体周围。
除了鱼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动物,有海龟,有鲸鱼,有长颈鹿,有北极熊,我曾经还看过一头巨大无比的象,那种令人震惊的程度让我的喉咙都发不出声来,在我特别想高喊的时候又怕被人当傻子,特别是它在天空经过的时候,我的身体都不足它的指甲大,巨大的身躯就悬浮在我头顶十米的空中,那种庞然大物让我整个心脏都被压制住了半拍,只有那流动的风告诉我,空气还没有被凝固。
小时候我并不懂得这些动物,所以我看了好多集动物世界,一到晚上我便在空中寻找我认识的那些发光的动物。纵使它们的体型外貌和电视机里介绍的有点差距,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对它们的辨别。
最开始我并不知道这些发光的生物有什么神奇的地方,仿佛它们只是这样生存在这个世界的夜晚里,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天空便开始缓慢地流动起无形的河流,天边的角落稀稀疏疏地出现点点的流光,那些闪烁的光芒缓缓地汇聚而来,在天空中划出一条条绚丽的彩带,接着又有一道道分流而出,往四面八方盘旋而去,一棵棵散发着奇幻色彩的古老光树在天空中悄然地成型。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它们穿过了人类的身体,就像鱼儿入水一样,在人的身体表面上荡漾起一层薄薄的光圈涟漪,然后仿若无物的穿透而过。
这一幕不禁另我觉得有点惊异,我也不敢去问那个人有什么感觉?只知道他很快就开始打起了哈欠,然后就去睡觉了,随后又确认了几人是如此情景,最明显的是一些小孩子,前一刻还闹腾着哭个不停,但只要发光的生物穿过他的身体,很快就会安静地睡过去,脸上随即浮现出愉悦的色彩,像是立刻发生了什么美梦似的。
终于有一次我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趁着它穿过我弟弟的身体时出手抓了一下它,可是根本就抓不住,这种感觉像是握住了一团有点压力的空气一样,淡淡地光圈从手掌上散开,然后它照样是从我的手中钻了过去。不过那时候我并没有犯困,弟弟却一下子就睡着了。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自己在蓝天上飞翔,第二天问弟弟,弟弟说最初梦到的只是一个人在玩,可是没多久后我就出现了,然后带着他到处飞,接着我又尝试了几次,原来被光物触碰到的两者,会产生同样的美梦,或者是梦见彼此。
我就是一个人这样开始认知我所认识到的世界,并且无法和任何人分享,因为那时候就深刻地理解到我所认识的世界是多么与众不同。
【独手】
那时候桂花盛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味,这种味道容易让人陷入了一种迷糊的状态,仿佛闻多了便会醉。
门前的泥土路被太阳烘烤得硬邦邦的,土黄色的表面上开始龟裂出道道清晰的纹路,炎热蒸发着每一个人的心情,没有人会去在意早开的桂花,在这座慵懒的小山村里,秋季一直没能取代夏季,所以有时候夏季一过,冬季便直接狂暴地降临。
我喜欢桂花的味道,但是我不喜欢夏天,空气中的温度让我的气息萎靡,也不知道是不是【孤】的缘故?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抗拒着炎热的季节,头上的小草无力地下垂着,颜色也显得黯淡了许多,像是随时都会枯萎一样,不过我也不会天真地认为阳光能够消灭它,一株存活了不知多少个年头的植物界小强,就算会死也必定有我先给它垫背。
村里养狗的人特别多,我家就养了一只双金钱尾的土狗,虽然是土狗,但是它的毛发却是很好看的赤金色,我爸直接就叫它赤,赤是母狗,它的样子像是一只赤金色的大狐狸,尾巴盘成两个小圆圈,大人们说这个就像古代的铜钱一样,通常有一个圈就身价翻倍了,赤却有罕见的两个,所以赤是一只发财犬,我爸待它分分钟比待我还好,妈妈说我们小时候都没被我爸喂过,可是他天天都会喂狗,听得我都乐了,妈妈在替我们吃醋,赤最喜欢和我呆在一起,无论我走到哪里它都会跟在我身边。
与别的狗不同,村里的那些土狗只懂得乱吠,撕斗,随地交配,而赤就像个优雅的公主一样,这些都和它沾不上边,它还可以听懂我的许多指令,譬如拿东西,握手站立翻滚之类的各种动作像是天生就会的,从来没有人教它。
韩沟西的孩子都很怕狗,大概是【独手】老板的缘故,独手老板的小商店就开在十队埕旁边,几平方的店面上各种日常用品应有尽有,无论多热的天气他都是穿着一件长袖的衬衫,右手看起来很粗壮,把衬衫撑得格外的饱满,而左手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大人们经常都会和小孩子们说,不要去玩狗,不然就会像独手一样,整个手臂都被狗给吃掉了,把小孩子们都吓得够呛。
所以大家都选择远离我和赤,毕竟赤不仅长得像狐狸,体型也比较大,基本超过村里那些黑背了,要是真的发起兽性来,那些小胳膊小腿儿还不够它塞牙缝,就这样,韩沟西经常能看到一个小孩牵着一只体型看起来比他还大的狗沿着韩沟走着,没有人敢过去和他一起玩。
我经常坐在十队埕看独手老板搬货,强有力的右手把货物揽在腰间就能扛起来,或者是单手环抱,夹在臂弯,然后再一件件摆上货架,东西都是按照重量体积摆放的,越小越轻的东西就放越上面,有时候邻居看着他搬货吃力想要帮忙却都被拒绝了,他说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搞定,而且脸色还不怎么好看,久而久之就没人搭理他了,大家都知道他是在努力的让自己和正常人一样,可是却怎样都不可能一样了。
那天我看到他在搬矿泉水,最后一箱刚离开地面的时候因为手滑掉了下去,在地上砸了一个闷响,独手老板猛地站了起身,朝着箱子踢了一脚然后满脸愠色的转身进屋,箱子在地面上磨出了两米远,发出来沙沙的声响,我想他又是在气自己了,无能为力让他觉得莫名地悲愤,就在他进屋的时候,半空中缓缓地浮现出一道光影,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是一个人的形状,而且体型和独手老板差不多。
我就站在不远处,那道人形的光影怔怔地看着我,似乎察觉到我了的目光,惊讶之余,我留意到了它的左手,上面的光芒比较凝实,相对的,右手连同身体在微风中略显虚幻,和独手老板正好相反,顷刻间,我似乎能够猜到这个光影的来历,它看了我一下之后便蹲下来搬那箱矿泉水,看起来和独手老板一样体型的光影却没有半点实质性的力量。
它蹲了下去,抱不起来,又再一次蹲了下去,还是抱不起来,重复了一次又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心酸。
我走了过去,它站在矿泉水的旁边,看着我,原本我想要伸手去触摸它的,可是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内心深处总是有种感觉,要时刻保持着对未知事物的警惕,【孤】就是这样进入我的体内的。
20多瓶矿泉水还是有点重量的,虽然我已经六岁了,但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只能抬起一点点,刚过膝盖的时候就觉得吃不消了,心里想着:想要帮助别人也是得要有足够的能力才行,我正要放回去的时候光影左手蹲了下来,它把手伸到了箱子底部,我抬头看了它一眼,明明知道它对于现实的事物是没有任何作用力的,但是手中的重量却在迅速地减少,好像是我的力气突然增大了许多,就这样,我搬起了比我身子还大的一箱矿泉水,放到独手老板店里的小桌子上时他正好从内屋出来,一脸怒气正想要发恶。
我抬起头对他笑了笑,看着他有点发红的眼睛,自顾地拍了拍手里的灰尘,那光影就站在他的左手边,接着它对我拱了拱手,像是在表示感谢,我说了声不用客气,随即转身离开,留下独手老板一脸错愕的样子。
我告诉他说,真正觉得缺失了什么东西的人是你自己,而不是别人的目光,在我的眼里,你是很厉害的独手老板。
几天后我经过的时候他看到了我,随即露出了笑容,最初的时候还笑得很坚硬,后来慢慢变得柔软,我看到他搬货的时候光影便会站在他左边,独手老板的右手和光影的左手,它们仿佛是变完整了,搬货时看起来也似乎没有像以前那样吃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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