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倚/文
前几日,偶遇湖北籍老乡,聊到家乡美食,他说,这一辈子,直抵我心灵的美食,不是武昌鱼,不是鱼糕,而是梳子夹干肉。
梳子夹干肉,十多年前,我吃过一次。因时间久远,到底和谁一起吃的,已然模糊。唯有那饱含肉香的梳子状豆腐干,滑润鲜香的五花肉,一经忆起,依旧齿颊生香。
的确,豆腐干与五花肉,抱团烹饪,最能取长补短,相得益彰,堪称美食界的黄金搭档。然,老乡的直抵心灵之说,我倒是觉得言重了。但我知道,恋恋不忘的美食,往往浸润着一段情感,直抵心灵的佳肴,更多的是缘于它曾经抚慰过灵魂。
想到这儿,我又释然了,便不再琢磨,决计静下来听听他的故事——
他说,我奶奶在娘家时,只会做梅菜扣肉。嫁给爷爷后,她才修炼成制作梳子夹干肉的老手。那会儿,家里四世同堂,张嘴吃饭的,渐多,干活的,却日益少了,家便一日穷似一日。肉,绝对是奢侈品,一家人,只有过年,才能勉强吃上一顿。奶奶揪心得很,她叹息,啥时候过年,一家人能把肉真正吃够呢?
一日,有人说,梳子夹干肉可与梅菜扣肉媲美,奶奶顿时来了精神,携着烟酒,翻山越岭几十里,只为拜师学艺。奶奶学成归来,但凡逢年过节,餐桌正中央,矗立着的总是一大碗梳子夹干肉,无一例外。
奶奶第一次做梳子夹干肉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一大块五花肉,奶奶拿刀刮得刺啦响。她说,使劲刮皮上的毛桩子才去得净。刮洗干净后,再往肉皮上扎好些针孔,说是这样处理后炸过的虎皮更松软。随后放姜片,花椒大料,老酒还有盐,倒入足量的水,盖上砂锅,边焖边煮。八成熟的样子,奶奶把肉捞出来,切成五厘米见方的块状,入油锅炸,肉皮冲下,起泡成虎皮,略微焦黄后捞起。晾凉后再把肉块切成薄片,均匀抹上酱油放在一边。
肉备好,该切豆腐干了。奶奶一手按住豆腐干,一手平放着菜刀,慢慢地片成片,每一片都带着皮,不能真正切断,要的是藕断丝连的样子。切好后该夹五花肉片了,每两片豆腐干之间夹一片,夹完肉皮一律朝下,齐整整码在一个大碗里,表面再铺些发好沥干的干豆角,上笼屉以旺火蒸。
不一会儿,蒸汽旺了,肉香浓了,又过片刻,屋子里全是梳子夹干肉的味道。邻里的孩子打开窗户探头嗅着,实在忍不住,干脆跑到我家的院子里来了。香味愈发浓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孩子们,愈发玩得心不在焉了。奶奶终于打开了蒸笼。
先是氤出浓浓一团雾,随之与肉香一块散开了。奶奶伸手端了那碗,猛地往一个蓝边瓷盘里扣了去。移开碗,肉亮红亮红的,使筷子轻轻一捅,就是一个孔,夹起来,一颤一颤的,却不断。轻轻抿一口,化了,一点不腻,在嗓子里能香半晌。我和小伙伴们吃了还想吃。可肉是有限的,还得搭着豆腐干吃呢。巧的是这豆腐干浸了荤油,软嫩得很,又沾了肉香,同样香喷喷。扣在盘底的豆角,又软又面,拌在饭里,最好吃不过。
奶奶的这个本领,不光巧妙地让“肉量”翻了倍,解除了家里人多闹肉荒的烦恼,还让豆腐干与五花肉互通有无,比单独吃肉或单独吃豆腐干都要强得多。
近些年,吃肉算不得什么,只要奶奶在,要想吃一顿梳子夹干肉,还不是易如反掌。可叹的是,奶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知道我下次回家,她还能否为我做一碗。
也许直抵心灵的食物,不只是舌尖上的饕餮,更多的是灵魂里的慰藉。
寒冷的深夜,街头小店里的一道面汤;遥远的故乡,奶奶精心准备的一碗梳子夹干肉……斗转星移,再过些年,也许真的就吃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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