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多年没有回过小镇了，这些年在外拼搏，如果出不了头，她实在没脸回去见父母。周围人的讥笑，她也绝对受不了，毕竟当时一鼓作气离家的是她自己。

不过还好，她成功了。

她下了飞机，躲过当地请求她表演的媒体和欣赏者。和经纪人小李一起，转坐面包车，踏上回家之路。

她望向车窗外，心里不能平静。是为了那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亲人朋友？还是为了终于能出这口气？窗外流动的风景虽是如画，她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隔着空气，我都能闻到她的——乡气！”

“就她都能跳好舞么？”这是曾经同行的舞女的嘲讽。

“你有什么资格装清高！”这是曾经老板的看低。

“抱歉，你不符合我们的要求。”这是曾经他们的拒绝。

这些年来，她也吃了不少苦。她一意孤行，她使劲忍。为了基本的衣食住行忍，为了追求自己的梦想忍。她不求什么歪门邪道，她知道前面的道路如果堵死了，只怪自己不够优秀，所以她加倍努力。

现在回头看看这些时光，都觉得是不可或缺的。它们实实在在，她站在上面稳稳当当。

起先她在一些小舞台上跳跳，只要有观众，她就很开心。然后渐渐小有名气，她有了第一个经纪人小李，同时也是与她同行的好友。她向往更大的舞台，并为此继续努力着。

当她去国外交流学习的时候，机会忽然来敲门。她被邀请去那个城市中心举办的露天晚会跳舞，她无法抑制住内心的喜悦，还有，紧张。

晚会开始但还未轮到她时，她想离开后台出去走走，让小李帮她望风。妆画好了，舞裙也换好了，她脱下舞鞋，换上随身带的平鞋，把披风围在身上，就悄悄溜了。

夏夜的街上有丝丝凉风，她逃离人群，找了一个清静的地方。思绪很乱，她也不知道该想什么，但这个念头在心中是丝毫不摇晃的——把舞跳好。

她甚至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来梳理曾经发生了什么，自己为此付出了多少，她只知道自己一定不能失败。

路过一家关门的店，店主人可能也去看晚会了。透过玻璃橱窗映照出她的样子，她松开披风，看着她自己， 她冲自己自信的微笑。

“那个时候，舞台是属于我的。”她说。

有路人用英语闲聊的声音，她赶紧奔了回去。

上台之前，小李抱了她，千言万语就融在这一抱里。

灯光聚焦与她，随着音乐的响起，她露出完美一笑。她还是只跳从前那种特别的独舞，从始至终，她也未曾改变。

如今这个舞台比以前的舞台大了许多，比小剧场的舞台大了好几倍。她往那一站，她就可以撑起整个舞台，她往那一站，就是一道不倒的艳丽风景。

演出很成功，她获得了奖项，获得了荣耀。回国后下飞机，虽说以前也有喜欢她的人给她送花，可只有寥寥数人。现在也不算人山人海，但也有一群人等着她，她很开心。

回国后的时光就是新的一页了，她步步高升，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奖项，越来越多去大舞台跳舞的机会等着她。她的名气越来越大，到后来父母朋友也在电视上看到她的身影，惊喜的打电话给她，问她什么时候回家乡，盼望她回家乡。

她思量了一下，也是时候回一趟家了。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身体，看着身旁睡着的小李，想着小李这几天也够累，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她脑海中忽然又记起一件事。

一次她稍稍画了一下妆容，去参加一个舞会，防止别人认出她。舞者最主要是凭借灵动的舞姿吸引眼球，而不是漂亮的脸蛋，她觉得随意画个妆，应该也不会有人认出她。

有趣的是，她偷偷听到别人议论自己，听到他们赞赏自己，她就享受着多年努力给自己带来的甜甜果实。

“那位女士的舞姿真是太美了，也太震撼了，整个人以及心灵都被她的舞姿给唤活了。”那位女士就是她。

“对，简直是绝美的！”

“我去看过，确实挺好。但确实没有太大感触。”另一个人却说。

“你这几天不懂了，谁不说那位女士是非凡的啊？”

“对，你这就不懂得欣赏。”

“我一朋友，挤破头都要抢得她这一次的演出。看过她的舞姿的人，才算是有品。”

她见着三人就要走远了，想跟上去，却被一人拉住了，想要邀请她跳舞。她看这人，忽然晃了神，少有的气质稳重的男人，她便答应了。

她也没想到，后来和这个人熟络了起来。

回家后父母热烈欢迎她，也有许多亲戚来拜访，来看看她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样子。

曾经的小伙伴来找她，她打听以前去小剧场表演的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她呀，早就嫁为人妇，现在都快当妈了。”

她点点头。

“你真的很了不起，说要跳出个名堂来，还真就跳出了个名堂。”

她开心的笑了笑，谁知道这笑里，夹杂着多少苦涩呢？

天晚了，她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多年没见忽然的独处，也不知道该说着什么。母亲聊了聊这几年发生的事，谁家有了新的生命，谁家老人生什么病了，又和谁有矛盾，父亲又做了什么。她也随便聊聊遇上了哪些人，去过了哪些地方，以后带父母也出去逛逛。

忽然沉默了，她俩都不开口，她就想，就这样睡吧。母亲却抱她入怀里，她的脸埋在母亲胸口，她听到母亲轻轻的诉说。

“傻丫头，你说你这么横图什么呀，这么多年不知道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母亲叹了口气，“你真当妈不心疼啊。你可要好好的啊。”

她一时忍不住，就在这怀抱里沉默的流泪了。

她心心念念想去小剧场看看，就问了管门的大爷。大爷一听她是曾经出去闯荡的小姑娘，一下就答应拿钥匙给她开门。

“这就是你曾经说的小剧场？”小李问。

“是啊。”

“确实很小。”

她没接话，开始好好的看看这小剧场，她梦开始的地方。她事实上是有恨的，她恨这个舞台，当时本该属于她的机会给了别人，本该收到喝彩的应该是她却并不是。

如今这个舞台更像是一个孤零零的老者，佝偻着身子。她早已不稀罕了。

“对了，当时写的不知道还在不在。”

“什么？”小李问。

她走上台，拉开幕布，蹲下身子，笑着指着当初刻下的字：“你看。”

我想上舞台。

“为什么不写你想成为优秀的舞者呢？”小李笑了笑。

“跳好舞才能上舞台嘛！我多聪明。”她随口一答。可这并不是她内心真正的答案，心中有些异样的东西在滋生，她未察觉。

如同她未曾察觉，曾经珍贵的舞台，变成了珍贵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