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逃离,是从这里开始的。
苏青木带着疼痛与污血回家,蹲在巷口的大树后面哭了很久,很久。
久到,她的灵魂仿佛抽离了身体,渐渐地,渐渐地漂浮在半空中。她看到自己蹲在那里,身体随着哽咽一抽一抽的。
夏日的夕阳透过树叶的缝隙,倾斜泻了一地斑斑驳驳,却又明晃晃的一片,刺眼而又悲凉。
就是在这一刹那,她开始恨自己,恨自己的懦弱与眼泪。
回到家,青木第一次向母亲要钱,她的母亲苏秋正和一群邻居坐在大门口翘着二郎腿啃瓜子。鱼尾纹已经悄悄爬上眼角,却也遮不住她媚眼间姣好的风韵。
“学校要月考的资料费。”
青木是撒了谎的,她一直都是知道自家的经济情况的,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想迫不及待地逃脱。
青木小心翼翼地看着母亲,双手因为紧张紧紧地抓着已经破旧的书包带。
许久的沉默。
沉默之后,苏秋依旧啃着瓜子,不去理会面前的青木。
一种耻辱忽然爬上心头,青木转身,便拼命地跑。
整条街道都在退后。
青木就这样一直跑下去。
一直一直,不知道是她在逃脱这个世界,还是世界在遗弃她。
废弃的旧仓库外,青木跑到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墙上有剥落的墙皮,露出里面红色的砖墙,一片一片。
这是绝望的颜色。
然后,青木就听见了仓库内的声音。
青木从残缺的墙缝望进去,就看到了那样的一幕。
许多,许多年后,青木永远也都不可能忘了这一幕。
几个不像学生模样的男生女生与一个穿着裙子的女孩对峙,女孩胳膊沾有献血,明显他们已经开过战了,而且非常明显地,女孩吃了下风。
女孩背对着青木,青木看不见她的面孔,可是不知为什么青木觉得这个女孩会漂亮的不可一世。
仅仅是因为那个女孩在那样灰暗的仓库里,穿着一条绿色的吊带连衣裙,在伤口鲜血的映衬下肌肤白的发光。
“你们在干什么!!”
忽然,一声明朗的声音,仿佛是带着怒气却又五笔镇定平静地,喝断了他们所有的动作。
太阳的光打进仓库内,稀稀疏疏,有灰尘在光束中轻轻飞舞。
那个少年逆光而立,看不清他的面孔,可是,他站在那里,美好的不可思议。
其中一个男生凶神恶煞地冲着少年吼:“关你什么事,识趣点儿,赶紧给老子滚!”
少年皱眉:“难道不关我的事?”顿了顿,他忽然扯出一丝微笑,带着几分邪恶与挑衅:“忘了告诉你们,她是我的妞。”
青木屏息。
男生的笑声更是嚣张:“那么,今天你就把你的妞欠我的钱都还给我。”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警车的鸣笛声。
青木转头,便看到了警车停在仓库外,警察迅速冲了下来,冲进仓库。
青木始终都站在外面没敢进去。
等警察将那几个人都押走,少年扶着少女走出来的时候,青木忘了躲,正迎上他们的目光。
这是黎三三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的目光,黑白分明的,像是小鹿一样闪躲的,让人怜惜的。
下意识地,她抓紧了身旁的少年的手,这个动作像是预兆了什么一般,有些莫名的元素,只是在这一刹那间,开始滋生,蔓延。
警察局外。
刚做完笔录的少年与少女,逆着光,美好而不真实。
“并不是刚才那个女孩儿报的警呢。”
少年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着。
“顾唯?”
“嗯。”
“当时,你为什么不说话?”
“有什么不一样吗?”少年淡淡地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可是•••••”少女仿佛是自言自语,“她是在说谎。”
少年忽然停住,像是在回顾一下什么的样子:“她自始至终,并没有说一句话。”
少女抓着身上披着的少年的外套的手忽然僵住。
他是在维护她吗?可是,他们明明和她一样,只是第一次见面。
很快的,少女只是一笑,拉住走在前面的少年。
“我叫黎三三。”
少女的眼神清澈见底,落落大方却又带着些许的古灵精怪,笑容灿烂。
纯真的样子。
少年怔住。
许久。
“我刚才有看见。”少年别过眼,闷闷的声音。
刚才做笔录的时候,他们各自都签了名字的呢。
少女满意地笑。
“那你就要记牢哦。”
那你就要记牢哦————
顾唯将手中的书恼怒地扔在旁边的茶几上。
整整一个晚上,这句话在脑海里转了不知几回。
不是没有见过漂亮的女生,可是,黎三三说这句话时的那种有点小小得意又霸道的样子,顾唯暗暗地想,就算是自己也是学不会的吧?
可是,就是在前一段时间还处在那种困境无助绝望,后一段时间便又露出那种笑容。
她到底是怎样的女生呢?
一个晚上,顾唯也猜不透。
落地窗户上,顾唯修长的身影映在上面,贵气又孤傲,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城市的另一端。
昏黄的灯光下。
“听说,你今天进局子里了?怎么,你去偷东西了?”苏秋边啃瓜子边斜视苏青木。
苏青木将木桶的水倒进盆子里,又拿过来萝卜来洗,完全不去理会母亲的话。
“你噎死了吗?老娘问你话呢!”苏秋气愤地将手中的瓜子皮扔向苏青木。瓜子皮顺着苏青木的头发掉到面前的盆子里。
污水一波一波荡漾着,瓜子皮在水面上浮动着。
苏青木低着头,一脸麻木。
片刻。
她将水盆中的萝卜捞出来,端起水盆起身,倒入旁边的污水桶里,又倒入清水放入萝卜来清洗。
动作熟练而沉稳,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面对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女儿,苏秋一肚子怒气,也没有心思再去啃瓜子了,随手将手中的瓜子扔向一旁,拍了拍手,骂了句“死人”,便起身走出院子里。
江烁的妈妈手中握着书狠狠地敲向江烁的脑袋。
“吃、吃、吃!就知道吃,眼看要高考了。你拿这张肥盘脸考试吧!”
江烁低着脑袋,手中的笔僵持在空中,书桌上放着一尺多高的试卷。
“是这个院子里的风水吧,就没有一个成器的,你看人家董阿姨家的儿子,去年考了个全省第二,省重点高中,你再看看你爸爸单位张叔叔家的女儿,上海交通大学,你再看看你这猪样,天天就知道吃,玩。你能考住个什么?人家孩子有出息就显得人家会教育了,你看看你有个什么出息,就知道招惹那家那个女儿,怎么,你也要像她一样啊?她家是什么样的家风,你一个院子里住的,看不见啊?她妈就那样了,你就看她吧。”
教训儿子的话一出口,就有点收不住了。
江烁的爸爸开门进来:“你就不能小点儿声吗?一个院子里住的,听见了多不好啊。”
江烁的妈妈一听爸爸这样说,正好一肚子的火没处发,像是一根火柴扔到了即将爆炸的炸药包上,“噌”的一声,就着了。
“姓江的,我怎么一说到她,你就来劝阻啊?你什么意思啊你?怎么,听不惯我说她啊?不忍心啊?”
江烁的爸爸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便退了出去。
江烁见妈妈的注意力转向了爸爸,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妈妈将书“啪”的一声扔向书桌,指着江烁:“今天把这些卷全写完,否则就别吃饭!”
接着,便起身出去。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爸爸和妈妈的争吵声,夹杂着摔锅摔碗的声音。
又是苏青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