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初中的时候我们班里有个怪男生小11，行踪诡异，走路慢吞吞且无声，他校服的拉链永远都是拉到几乎最高点，但不会完全拉上，这样领子就能保持竖起来的造型。竖高的领子微微敞开，遮住了他的半张侧脸，以至于到后来我脑海中的他还是半张侧脸。
小11有一个特点，贫，极其的贫。课上接下茬，耍嘴皮子，他个子矮，多数的时候只能斗斗嘴，当其他男生把他举起来扔来扔去的时候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白白的脸上面红耳赤，气鼓鼓地回到座位上赌气做题，他是生物课代表，每到这个时候就嚷嚷着说以后自己要当医生，把举他起来的这些男生的肾小球切掉报仇。
直到毕业我都一直在想，这么白白净净又爱耍嘴皮子的小11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医生呢？
操心，极其的操心。
02.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再见到小11，大概是因为操心到上天都看不过去了，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在十年之后碰到他，那天是一个关于精神分析的泰斗级课程，一堆对精神分析充满渴求的眼神包围着台上的老师，熙熙攘攘的会场中，我看见了一个目光谨慎又带着一份得意的男人，感觉有点熟悉，没有礼貌的盯着他看了很久，感觉这个人向我慢慢走来，叫出了我以前的名字。
“你怎么这么胖了？居然在学精神分析？”
“唉你怎么说话呢，我大学学的是心理学啊”
哦哦哦，我一下明白了小11这一份得意从何而来，聪明机灵的他没有当医生，所以切掉人家肾小球的愿望落空，改成在心里开刀了？
叙了叙旧才知道小11本想做医生，可高考的分数没有够到医学，所以做了心理医生，也是个医生了。这几年他做了不少事，在500强企业做EAP，稀里糊涂地让大老板的失眠症状减退，使得他递交的方案顺利通过，搞了间“心灵驿站”，大概类似于公司内部的心理咨询室，领导放手给小11去运营，所有外出学习经费培训都是公司支持，领导嘱咐他是大老板对他的感激。
难怪，不免春风得意。
03.
小11说精神分析更像是一场大型的侦探推理游戏，抽丝剥茧，去发现一些已知的事实，其实没什么神秘的，也没什么可憧憬的。和我这种半调子不同，小11更执着治疗修复的那一部分，他一定要给你说通透了，当场就给我来了一个免费咨询，指出我的身上的各种行为特征，还说记得我小的时候常常讨好老师同学，这是我的病。
被人说穿还是很不舒服的，我其实更讶异的是小11居然记得小时候的我，随即问，你小的时候，领子为什么老是拉的很高？
小11挥挥手，说女人就是这样，以后都会变成大妈，幸好我学了点心理学防身。
还防身，我又不会把你举起来扔来扔去，再说你那么胖，我真举不起来。
小11事业这么风生水起，想必感情也应开花结果了？谈到事业，他滔滔不绝，谈到感情，他却吞吞吐吐，羞涩又假假地一笑，说自己还没开始初恋呢。
我们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大概都看对方不爽，他起身，我们告别，不同于以前，他现在走路更加缓慢了，似乎在用缓慢的步伐填满些什么。
望着他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小11应该是有过一段感情的，如果我没记错。
04.
直到今天，我闭上双眼，似乎还能看到初中校园里满院子的梧桐落叶，黄色的叶子泛着光十分耀眼。
我记得那是很平常的一天，放学我没有直接回家，在主楼的大理石台阶下坐着，写着连自己都看不懂的日记，写到了夕阳西下，一直到操场的夜灯都亮了。
突然，一个瘦小的身影飞速跑进主楼，他跑得太快以至于没有看到台阶下面的我，是我们的同学吗？这么晚了也在学校吗？我起身跟过去，刚好看到那个模糊的身影扑向另一个人。
一楼的视线那时候没有完全黑下来，他们亲昵地抚摸着对方，像多日未见的恋人，在昏暗的楼道里拥吻，我们班那时早恋尝鲜的人不少，但这么大胆的还不多，而那个小个子似乎是小11，另一个人是……
我不知道该向前还是该退后，迟疑中惊到了这场沉醉，小个子的人影像受惊的兔子，没来得及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对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跑向楼道更深处，急切的脚步声，回响在整个楼道里。
空旷的空间，剩下另一个人定定的站在原地，笔直的长发挡不住她姣好的面容，此时的她，面无表情看着我。
“你哪班的”
“方老师好……我是……2班的……”
“在这干吗呢”
“语文那个作业……忘带了……回来拿下”
“班里现在锁门了，你这会上去干什么”
“哦哦……我……那……方老师再见……”
方老师是那个学期新来的生物老师，不爱和我们说话，她课讲得好，作业也从不多留，我们都很喜欢她。
我转身跑出主楼，一路跑回家，我那时只有一个想法，生物期末实验考试，我不想不及格啊！
第二天，我们班的小11请假了，再见到他的时候是一个礼拜以后，据说生了场病，他还是那么贫，接下茬，耍嘴皮子，当着他的生物课代表，只是，小11的领子从那时立了起来，再也没有放下，永远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看不清他的脸，无论白天，夜里。
那个学期的生物课实验分，出乎我意料的，我拿到了很高的分数。升入高中以后，我对生物这门学科依然保持着好感，后来学了文，生物却是高中会考中唯一得A的学科。
许多年后回想起那个晚上，惊慌逃跑的小11和错愕的方老师，他们的身影，填满了我的胸腔。
我不清楚他们的故事，但希望小11可以通过精神分析这场大型推理游戏，找到他想要的真相。
大概，我们的相遇，不是偶然。
大概，我们都可以，情结不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