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岁那个时候的我,心智还尚未成熟,对死亡的理解仅仅停留在要身着白麻衣物,看一群又一群的人轮流上前到一个临时搭起的帐篷里面对一张相框,哭天喊地,悲痛欲绝,惹得旁人也悲侑不已。身为主家的人不仅要强忍痛哭也要不停地参扶前来吊唁的众人那比他们更凄苦的哀嚎。结果更是主家也止不住的再次和吊唁的人一起双声汇合,场景甚是令人难捱。但悲痛过后,我的脑子里便就是和众多孩童一样,只装得下要集体吃的宴席。
我外婆在我四五岁的时候去世了。刚刚提到的我幼时唯一记得的有关丧葬死亡的所有回忆,就是有关于她的。因为那个时候很小,具体的细节其实记得并不是很清楚。只能感受到每天醒来看不到母亲在厨房张罗为全家做早饭,看不到母亲每天早上温柔的叫我起床,听不到父亲按时回家打开屋门的开锁声,听不到父母昔日必定会在我考取好成绩之后的赞许。我是见过我外婆的,幼时的印象虽然模糊,但依稀还记得一个大致的轮廓,她短短卷曲的头发被母亲整齐的梳在耳后,母亲说外婆这人爱干净,见不得自己浑身脏兮兮的,所以她要把我外婆收拾的和以前一样美丽。外婆是脑溢血,时常神志不清,会把母亲精心做好的饭菜打翻,也会拽着母亲的手跟个小孩子一般胡闹。母亲从来不会有怨言,她只是告诉我,要孝。
十五六岁的我,对死亡的理解,可能比以前更为复杂。心智慢慢长开,看过的书,读过的报纸,旁人的议论与评判,都会影响与改变我对一件特定事情的看法。并且因为长大了的缘故,对事物的感受也更加深刻,更加提醒我死亡不仅是一种神圣的事物,在它背后更多的是一个家庭,一个社会的分散与延续。
外公觉得身体不适是在2009年的冬天。
大舅赶忙带着外公跑各大医院去做检查,发现是轻微的脑溢血。又是同样的病情,和外婆一样。外婆共生了五个孩子,母亲排第三,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大舅和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请保姆去帮忙照看外公,因为平日大家都要上班,也不能请长假。我经常跟着母亲去外公家里,有时候带着作业去,有时候只是单纯的去看望,看着外公有时候神志不清更多的是一种怜悯,想来人生于世,终了也是什么都带不走,什么都不能做。保姆换了一个又一个,可能是源于太累,有时看见她们并不是对我外公好,常常做事马马虎虎,敷衍了事。也问过母亲为什么不能稍微要求一下她们,母亲说,她们是帮忙来照顾的人,我和你舅、你姨除了周末都没有整天的功夫可以去照顾你外公,她们是做得不好,但是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力多抽时间多请假跑来这里自己亲自去照顾,我们怎么能不知亲历亲为的好呢?我听后喃喃,力所能及的也只是帮母亲去倒尿壶或者帮忙扶起外公坐起来这样的小活。母亲这一辈的中年人,正是处在上有老下有小的尴尬位置,也是整个社会的中坚力量。时常看见母亲中午十二点刚下班就急匆匆的赶去外公家,见照看的阿姨剩的中饭还有就凑合吃几口,没有的话就在下午上班之前在街边买饼垫肚。夏天的中午总是格外的热,知了也在树上不知疲倦的长鸣,那些嘈杂的声音并没有影响到母亲前进的脚步扰乱她纷繁的思绪,那些绵长的暑日,总显得格外迢迢悠悠。
时光飞逝,转眼一年过去了,2010年的冬天显得格外的冷。风刺骨的往身上吹,走在路上会不时的呵手。在冬初,小姨给我买了双红色的靴子,她说显得暖和,让人看着心里暖。但外公的病并没有因为那些花花绿绿的药物和大大小小的输液瓶好转过来,反而是愈况愈下。看着母亲们每天在外公床前呆的时间更长,两三个人守在床前,不时地问他需要什么吗?舒服吗?请到家里来的医生也换过好几个,具体的情况母亲也不跟我讲。印象中为最为深刻的是有一次母亲出去帮忙买菜,我呆在我外公身边,看见他眼睛几乎都睁不开,眼睛两侧的鱼斑纹特别明显,嘴唇微张,体侧的手一直在抖,但是突然小声且连续的喊母亲和小姨的名字,我听闻,连忙去找阿姨,她说你外公最近总是这样叫起名字来没完没了,拉着他的手说我就是你女儿,让他赶快睡他都不听。刚说完,母亲就回来了,特别焦急的拉着外公的手说,爸,我在呢在呢。外公的眼睛稍稍张开了一点,瞅了一眼母亲,忽然呜咽着叫了起来,说自己在之前没有好好帮女儿们找到好工作,找到好婆家,让母亲和我姨苦了这么多年。看到外公哭,母亲也止不住的啜泣,紧紧攥着他的手,说真的没有一点关系啊,现在大家都过得挺好的啊,只要你身体好好的,我们辛苦一点又有什么呢?我当时立在旁边,以十五六岁的少年的视野去感触,心里的某个地方忽然变得柔软。父母与我们的感情,外公外婆对父母的感情,我们双方共同对外公外婆的感情,这三代人的情感相互交织,拼凑出一幅撼人画卷,每一代的人都会将这种孝心传递,那么我想这就是传统文化最闪光的地方。
期末考试之前的那个周末,母亲和小姨商量要去街上,我吵着也要一起去。妈妈不让,但是小姨说算了吧,就让孩子去吧。后来才发现她们要买的全是整套的黑衣物,心中隐隐还是猜到了些什么。一路回去的时候气氛甚为低沉。期末考试出成绩的那天得知自己考得很好心里特别开心,领完奖状回家发现妈妈不在就掉头去了外公家。刚到,小姨见我穿了那双红靴子,立马让我回家换鞋,我什么都不知道,当时在门外看到一大群人在屋内,声音很大,但我什么也没听清楚,二话不说就往家跑,一路上心脏狂跳不止,特别害怕,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到家换完鞋子之后母亲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就死守着电话,结果是像是等了一个世纪那样的漫长,终于母亲来电话了,告诉我让我去东桥头,我还想问些什么,她却把电话挂了。等我赶到了那里,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已经改变了,一个人终于还是离我们而去了。
丧事过后,在街上看到过许多讣告,莫名的悲伤又涌上了心头,到底还是好多的老人没有熬过那2010年的冷冬。在那之后的几年,冬天有时候冷到开了暖气也觉得冷,有时候暖和到一整个冬天都没有下过雪,可那个2010年的冬天却在我心中落下了深深的烙印,不疼,但是伤疤还在。
我们生于世上,如果父母是大树,我们便是小树。大树永远都是庇护小树祈求他们的茁壮成长,但相应的,小树也会省下养料特意留给大树来作为报答。小树与大树,我们与父母,总会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与延续下去,这份爱也会一直传递,亘古长存。母亲一直告诉我外婆一直都是教育她人最最要学的便是要有孝心,人千万不可不知感恩。现在她也把类似的话说与我,我想做得和母亲她们一样好,一起体会树树皆秋色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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