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宋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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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


宋子琛X晓星尘



晓星尘慢慢地从一片虚无里醒过来。

他待的地方很奇怪。晓星尘浮在深深浅浅的黑雾里,四周没有界限,却轻易可见一些压制的符文一闪而过。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有些疑惑,没多久又沉沉睡去。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晓星尘发现周围的黑雾少了一些,他人也变得更有精神了一点,有力气控制自己在四周游动。他伸手摸了摸偶尔闪过的符文,符文灵力充沛,压制效果很好。知道自己现在出不去后,他复又打坐,闭眼开始冥想。

他的脑子还是有些不太清楚,过去的好些事情明明灭灭看不真切。他冥想到一半,又陷入了沉睡。

第三次醒来的时候,四周的黑雾少了一多半。那些压制自己的能量也在逐渐减弱。晓星尘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常年拿剑的手上磨了很多茧子。他伸出另一只手,两手交握的瞬间互相穿了过去,坐实了他心中的想法。

他果然已经死了。


死后的晓星尘像是恢复了当初刚下山的样子,眼睛也完好无损,周身一件白色的袍子干净整洁,一点血污也无。除了身边没有霜华和至交好友的陪伴,一切还如以往一样。

晓星尘又愣愣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他脑子里涌现了很多片段,有人在哭有人在笑,他自己漂浮在半空中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

当他看到自己一剑刺中宋子琛的时候,他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隔断那些痛苦的过去。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他被自己的回忆强迫着看完整段的过去,他是怎么样摸到了变成走尸的宋子琛,他是怎么样在薛洋面前痛苦地倒下,怎么样逃避一样自杀,甚至连阿箐是怎么样死去的,怎么样在死后为他报仇,他都看到了。

他的魂魄在薛洋面前碎裂开,散的到处都是。现在魂魄慢慢地回到了自己身边,带回了粘附在碎片上的记忆。

痛苦像潮水一样吞噬了他。


这应该是一个锁灵囊。晓星尘想。

灵气顺着符文的流转充盈在这里,对温养魂魄很有效。

当锁灵囊里的最后一丝黑雾散去的时候,晓星尘知道,缠绕着他的怨气消失了。他知道那些怨气是被他误杀的人,所以他一直都很愧疚。

“对不起。”他看着黑雾消失的地方喃喃地说。“对不起……”

怨气彻底消失了,晓星尘觉得束缚他的能量减轻了许多,仿佛他轻轻一挣,就能出去一样。

他这么做了。

他浮在半空中,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吹过了他的魂魄,漫山皑皑白雪和远方冰川的微光折射着刺目的阳光。他能看到最细微雪花的融化和封冻,也能看到远方雪崩时候声势浩大的溃散,阳光穿过了他的身体,他慢慢低下了头。

他看到了宋子琛。


他看了宋子琛很久。宋子琛还穿着一身黑袍,头发整齐地束着,霜华和拂雪背在他的背上,他腰间带着两个锁灵囊,一个是他的,还有一个是阿箐的。

晓星尘想了想,凝神进了阿箐的锁灵囊。

阿箐很虚弱,瘦小的女孩子的魂魄是被外力打散的,恢复起来格外痛苦。他进去的时候,女孩子正蜷缩在锁灵囊里,痛苦地皱着眉。

晓星尘把她揽到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

“对不起,好阿箐,你受苦了。”

阿箐动了动,“道长?”

她高兴起来,虽然还是很虚弱,“道长,我给你报仇了,那个坏家伙再也不能伤害我们了。”

晓星尘点点头,“嗯,再也不能了。”

晓星尘陪着她,直到她又一次陷入了温养的昏睡中。他很清楚阿箐没有被缠上怨念,所以等魂魄凝结之后若是修炼起来,反倒可能比他还要快些。


大多数时间晓星尘会看着宋子琛,看他青白色的皮肤和脖颈间的花纹,看他流畅地使用两把剑,看他一路斩妖除魔,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快活些。晓星尘走在他旁边,像是过去的很多时日一样。

有一次魔修算准了宋子琛会去,设了千刀万剐阵伏击他。宋子琛把两个锁灵囊护在胸口,硬生生抗住了所有的攻击搅碎了阵眼。他在阵中杀红了眼,没让一个穷凶极恶的魔修溜走,血液泼洒在雪原上刺眼地像是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的花。最后他跪在血迹里,颤抖地从怀里摸出两个锁灵囊,珍而重之地注视着,像是环抱世界一样把他们捂在胸口。

晓星尘走过去,把手放在他手上。

满地的血迹他闻不到,他只是想起来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刚刚认识不久,就已经熟稔地像相知了很多年一样。有一次他们在梨花树下手谈,喝了酒又起兴比剑,打赌到一半又扔了剑躺在地上从梨树的缝隙看星河轨迹。他们两个一向端方克己,从未有过如此亲近逾越的举动。那时的他偏着头看着躺在一边的宋子琛,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他以为他们能携手并肩,相伴一生,那些字句就是晚一些再说也无妨。

没想到后来发生的种种,这十几年间的痛苦和波澜让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出那些话。


山下路过一个小镇的时候,宋子琛去买了纸钱。

晓星尘看他把纸钱认真地分成两堆,一堆较多,一堆较少。宋子琛犹豫了一下,把较少的那堆又给另一堆移了一些,这才认真地点燃。

晓星尘看了看,转身进了阿箐的锁灵囊,阿箐正躺在里面发呆,看他进来了高兴地对他招手。

“宋道长在外面给我们烧纸钱呢。”晓星尘摸了摸她的头发,给她描述了一番他的举动。

阿箐犹是不解,“小的那个是我的吧?”

晓星尘笑了,“他怕是给了你太多钱,你就转身去买了糖,不如放在我这里好点。”

阿箐皱着脸耍赖,“怎么能这样啊!女孩子本来就是比较需要零花钱的啊!”

“等你也修养好了,咱们一起出去找他理论去。”晓星尘说。

阿箐点点头,她已经在这里待得闷了,迫不及待想要出去。听了晓星尘的话更是有十足的动力加紧温养灵魂。晓星尘也不打扰她,自顾自去自己的锁灵囊里修养。


宋子琛隐约觉得腰间锁灵囊有些异动。

他刚好赶路到了一处山涧,四周荒无人烟无人打搅,因为靠近灵脉的缘故灵力也十分充沛。他急忙解下两只锁灵囊,凑到眼前一看,只见两只锁灵囊上出现了越来越大的裂口,符文的压制光泽在裂口处若隐若现。宋子琛手足无措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锁灵囊的裂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最后整个锁灵囊都化为粉末碎裂在了手心。

宋子琛呆呆地站在那里,手捧着碎末如遭雷击。


晓星尘刚刚来得及去阿箐的锁灵囊把她接出来。如今两人魂魄已经温养的差不多了,阿箐刚结束上一阶段的温养,如今还陷入昏迷之中。晓星尘把她放在一侧树下,确定她无碍后这才转身打算走向宋子琛。

晓星尘愣了。

走尸没有眼泪,宋子琛先前被薛洋削掉舌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愣愣地看着锁灵囊,脸上混合着无以复加的痛苦和绝望。他浑身都在颤抖,仿佛一个长久的信仰瞬间被击碎,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晓星尘懂他的唇语,他知道宋子琛说的是别走。

别走。


宋子琛把锁灵囊的粉末捧到唇边,紧紧地闭上眼睛亲吻它。若有眼泪,他早就嚎啕大哭,若有声音,他必然声嘶力竭,可他什么都没有了,现在连唯一拥有的一线希望都没有了。

宋子琛的喉咙里发出了嘶吼,像一头困兽。他的手抖地捧不住那些碎末,风一吹就消失在掌心,他愣愣地盯着掌心站在那里,晓星尘走过去,又一次把手覆在他手掌上。

“对不起,子琛。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你也不至于如此……”

他话没说完,眼睛略微睁大看着两人双手交握的地方,宋子琛的手握住了他的。

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到一双藏久了孤寂的眼睛里盈满了狂喜。


“嗯?你想说什么?”晓星尘伸出手。

悉悉索索的声音,宋子琛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写下。

对不起,错不在你。

晓星尘握住手,连带宋子琛的手也一并握在手里。“正好,我也有事想告诉你。”

“我心悦你。”


晓星尘的魂魄完整的凝成实体那一天,刚好是一个上元节。阿箐凝成的比他早,叽叽喳喳地出门买了时令果子和点心,还有花花绿绿的衣饰发钗,并一点酒。结果她酒量奇差,几乎是一杯倒地被两人扶回自己屋子。

他们住的地方刚好有棵梨树,花朵馥郁细密,趁着月色随风起。宋子琛添了些点心和酒,没一会儿就落了梨花进去。

两人躺在梨树下看月亮,风吹的梨树乱晃,晓星尘说,“我还记得当初有一天也是这般的景致。”

宋子琛拉着他的手写了记得两个字。

“我们先下棋,然后比剑。”

宋子琛又写到,还有打赌。

晓星尘笑了笑,“我那时就心悦你了。”

宋子琛接着写。

我心悦你,却比那更早。

“早到哪里?”

初相逢。

“那么早?”晓星尘惊讶道。宋子琛侧支起身子,认真看他眉眼。末了珍而重之地落了吻。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他们在梨树下交换了缠绵的吻,坦然而真切的拥抱。兜兜转转的纠缠到最后还是他们相伴携手。宋子琛看着他,眼里的情绪浓烈到让人晕眩。晓星尘低头吻他,走尸的体温偏低,摸上去凉凉的很舒服。宋子琛翻身压住他作怪的手,衣服铺成一地梨花。

他们再也没有松开交握的手。


宋子琛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容易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想的最多的,还是他们的初识。那一点记忆,在他的时间里轮回了千般百遍。

年少成名如清风明月,朗朗君子并灼灼其华。

十几年前的晓星尘尚带锐气,一袭白袍端正温和。

“在下晓星尘,不知这位道友可愿同游?”

他一双眼睛灿若星辰。

只一眼,就深陷其中,无可自拔。

“贫道宋子琛。”

知晓后来所有事情,终于懂得了命运和他们开的玩笑,十几年前宋子琛的手覆在晓星尘的手上。十几年后亦然。

从未变过。

永不止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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