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边回来，大壮又晃去了欠打家。他进屋那会，欠家正在吃饭。唯有欠打一人不在家，他问湘妹子：“欠打什么时候回来？”
湘妹子说：“这个要看情况，我也说不准。”
欠打早前在外地给人搬砖，生活过得不错。但小孩出生以后，日子就逐渐困难起来。孩子满月之后，他就果断从外地回来开了自己的搬砖公司。
公司设在县城某个待拆迁的小院落，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和一部电话，外加一张被老鼠咬过的破沙发。
创业初期，他没砖可搬。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打打电话，偶尔出去做点零活。后来，他在做零工的过程中有幸遇到一位贵人。
这个贵人经营着两家大公司，一家给人造房子，一家帮人粉饰新房。起初，大老板找他刷墙，工钱按时计算。欠打很珍惜这单业务，工作起来很卖力。
两人合作了一段时间，老板认为他干活挺靠谱，就把所有粉刷墙壁的活儿承包给了他。再后来，大老板得知他在外地给别人搬过砖，又把公司的拉砖业务给了他。
从那以后，他公司的业务就逐渐多了起来。随着公司业务的不断发展，他又先后请了好几工人，才勉强维持公司的运转。
即便这样，他每天还是忙得不可开交，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大壮想着今天是周末，他应该会回家一趟，所以一大早就来家里等消息。
没看见欠打回来，他就往桌子随意瞄了一眼，看见上面全是好货，就咽着口水说：“日子过得不错，桌上全是高等货。”
“要不你也坐下来吃点？”湘妹子抬头看他一眼。
“不了，我还是回家吃吧。”他在饭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过了好一会，老欠看见他坐着不走，就问他还有什么事。
“我等欠打。”
“他公司很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没事，我可以等。”
”你找他什么事？”
他原想说找欠打借点钱扶贫，但又担心欠大手夫妇对此有意见，就谎称自己找他谈点事。
欠大手说：“你找他谈什么事？不妨先跟我说说。”
但他不想给自己添堵，就说自己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有点小事需要跟欠打面谈。
上学的时候，他和欠打虽然不是同一年级的学生。但两人关系不错，有事大家一起帮忙，没事也偶尔聚在一起搞点野餐。
两人读到中学就放弃了学业，早早进入社会打拼。但他吃不了生活的苦，生活一直过得很心酸。而欠打恰恰相反，搬了几年砖积赞了工作经验，再加上自身脑子灵活，短短几年就当上了老板。
他没跟欠大手说自己找欠打的原因，而是坐在一边打着算盘。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很快就到了晚上八点。
欠大手一看时间不早了，就让他先回去。但他不肯走，说想再等等。
“这么晚了，你还没吃饭。”欠大手说完，又问他，“你不饿吗？”
“没事，我饿习惯了。”
欠大手只好随他便。
饭后，卖表客逗了一会儿小孩，就坐到他旁边聊起来。
他问大壮：“兄弟，你做什么工作？怎么有时间坐在这里玩？”
“待业中。”
然后，他问卖表客：“你有没有什么赚钱门路？”
卖表客思量一会，说：“当然有，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干。”
一听有赚钱的门道，大壮就把耳朵凑过去，问：“你有什么好门路？”
“你等一下。”卖表客走到放包的地方，从里面拿出一只塑料袋，回来让他猜猜里面是什么。
大壮一看里面全是手表，就问：“你卖手表的？”
“没错，我就是老子牌手表的代理人。”
“老子牌是什么牌？”
“就是世界名牌。”卖表客着重介绍，“老外都喜欢这个牌子，而且国内有身份地位的人都戴这样的手表。”
“我怎么不知道？”
“你每天呆在山窝窝，能知道什么呢？”
“我学挖土机的时候，也没看见别人戴这样的手表。”
“你在什么地方学挖土机？”
“白云技校。”
“那里又没什么大人物，哪有人戴这款手表呢？”
“我们校长是大人物啊。”
“拉倒吧，”卖表客说，“那学校的校长能大到什么程度？”
“全校第一大。”
“那也不是大人物。”
校长，就是大壮目前见过最大的人物。除此之外，他就没见过比那职务更高的人了。
他问卖表客：“那什么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有公司、有钱、有地位、有名望的人才是大人物。”
大壮实话实说：“我的确没见过这样的大人物。”
卖表客说了他几句见识浅短的话，就开始向他介绍表的功能和来历。
他说这款手表不仅美观、性能好，而且还很实惠。说完后，他又着重强调是外国牌子。
大壮问他：“外国人也叫爹叫老子？”
“谁说外国人叫爹叫老子了？”
“你不是说是外国牌子吗？”
“是‘老子牌’，但我没说外国人也叫爹叫老子。”
大壮点了一下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说完，”他说，“现在该你说了。”
“我说什么？”
“你对这款手表有什么想法？”
“我对手表一窍不通，没什么想法。”
“你听我说了这么久，怎么会没有想法呢？”卖表客说话的同时又打开透明袋，从中拿出一只手表递给他。
他接过来看了一下，除了感觉那只表个头挺大，表面挺光滑之外，就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没看出什么异样。”他把表还给卖表客。
“这么漂亮的手表，你竟然没看出什么名堂？”
大壮摇着头，表示自己确实没看出奇特的地方。
于是卖表客又把表拿到他眼前，指着表壳里面的两个字，问大壮：“这是什么？”
“老子。”
然后他又把表翻过来，让他看底盘那几个英文字母。
他看见上面刻着“Made in China”，就说：“中国制造。”
说完，他脑子一转，就问：“你不是说外国货吗，怎么还是我们自己造的呢？”
卖表客这才意识自己没把这个地方弄清楚，赶紧圆场说：“反正是从外国买进来的。”
“你从哪个国家买的？”
他想了一下，就说了一个听起来有点像什么岛的小国。
大壮说：“我没听过那个国家，说明这表不是什么名牌。”
为了让他心甘情愿掏钱，卖表客又找了很多理由解释那表是货真价实的名牌，还说很多名人都戴这款表出席各种重要场合。
接下来，他就问大壮想不想买一只来戴戴，彰显一下自己的身份。
大壮说：“我连个工作都没有，还彰显什么身份？”
卖表客笑了笑，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找不到工作的原因？”
“没门路，没贵人指点。”
“错了，”卖表客纠正道，“是你不懂装门面。”
“我就一个农民，需要装什么面门？”
“你这辈子就甘心做个无业游民？”
“不想又有什么办法？”大壮丧气地说，“我家没背景没资源，不是我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你没背景就不能自己创造背景？”
“怎么创造？”
卖表客又重新向他展示了一下手表，然后说：“你想为自己创造背景，那得先包装自己才行。”
紧接着，他又说：“那就先从这只手表开始吧。”
说完，他定定地看着大壮，却没继续说下去。
大壮催他继续。
“我已经说到点子上了，没什么可说了。”
“怎么包装呢？”大壮问。
“你先买只手表啊，我再指导你下一步该怎么包装。”卖表客引导他说，“我光说包装没用，你得有实际行动。你不行动，就算我说破嘴皮子，也没法帮你包装。”
“你让我买只手表装门面？”
“聪明。”卖表客嘘了口气，“你终于开窍了，算我没白说。”
“一只表能装什么门面？”大壮疑惑。
“事情得一步步来，你先搞定手表再说，然后我再进一步指导。”
大壮听他说得很头头是道，就问他手表多少钱一只。
有了白天向高成龙推销手表的失败经验，他突然转变了思路，于是就把价格稍微调整了一下。
所以，他说：“不贵，九十九块钱一只。”
“九十九块钱一只手表？”大壮惊道，“你也太坑了吧？”
“一点都不贵。”
对当时的农村来说，这个价钱买一只手表实属不便宜。莫说让大壮拿九十九块钱买一只手表，即便九块九他也拿不出来。
他摆着手说：“不好意思，我买不起。”
“那多少钱你买得起？”
大壮摸了一把口袋，从中掏出二块钱，对他说：“你要是觉得这个价钱可以出手，我就忍痛割爱买一只玩玩。”
卖表客气得直跳脚，说他脑子短路。
成交无望，大壮只好把钱揣进了口袋。
他说：“我本来就不打算买表，听你说得天花乱坠，才想着买一只来玩玩。”
“你就不想为自己创造背景？”
“我没钱搞创造。”大壮说，“再说，一只手表还能创造出什么背景？”
”你别小看这只手表，只要使用得当，一下就能把你的身份提高到好几个档次。”
大壮撇了撇嘴，没出声。
他再次问：“你真的不想为自己创造一点背景吗？”
“我没钱。”大壮把身体扭到一边，不再看他。
“你就不能问别人借点？”
他把脸扭过来，问：“问谁借呢？”
“叫你家人想想办法，以后挣了钱再还回去。”
“我家里穷得叮当响，我问谁借钱？”
“问你家亲戚呗。”
“我家亲戚还想问我借呢。”
他看着卖表客说：“要不你借我一点吧？等我有钱了，再连本带息还给你。”
一说起借钱，卖表客马上捂紧自己的口袋，说：“我还没从你口袋里掏一分钱，你就想着从我口袋搞钱？”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了。”大壮翘起二郎腿，一边抖着，一边说，“我赐你一个放贷的机会，你竟然视若无睹。”
卖表客哈哈一笑，说自己走南闯北什么人都见过，就没见过他这种不要脸的人。
两人就这样怄着气，互相不搭理对方。过了一会，卖表客又说了一番刺激他的话，说他不想花钱还想改变命运，这样的好事怎能轮上他。
大壮说：“我没想改变命运。”
“难道你就想一辈子呆在这山窝窝？”
大壮又把上面那番话重复了一遍，说自己就是这个命，不是想不想改变的问题。
卖表客听了又嘲笑他一番，说他只知道自艾自怨，却不想采取实际行动改变命运。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他却视而不见。
他还是那句话：“我没钱。”
“难道你不会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有钱？”
“你说得倒是轻松，我去哪里想办法搞钱？”
“那我就不知道了，”卖表客说，“我只能帮你策划门面，没能力为你提供金钱。毕竟，你以后发达了，我也沾不上一点光。”
“你只要出手帮忙，我以后发达了一定让你沾光。”
“得了吧，”卖表客说，“像你这种满嘴火炮的人，我见过多了。”
“那就算了。”
大壮叹了口气，就站起来往门口眺望。卖表客以为他要回家，又怪里怪气地说：“你舍不得花钱改变命运，这辈子只能是穷命。”
大壮没理他，只管抻着脖子往欠打回来的方向张望。
抑或不甘心就这样浪费口舌，他又走到大壮身边，继续说：“老弟，你只要掏钱买一只手表，我就带你一起发财，并保证你只赚不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