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心云仰起俏美不可方物的脸庞,闪闪生辉的明眸深深瞧他一眼,道:“你已经为我做了。当你感应到我的感情的那一刻,我的痛苦亦得到了减轻。因为你的分担,更因为我感觉到你那一刻的关切和心意。”
徐步天道:“我本以为姑娘是忘情世外的佛门高人,却没有想到姑娘心里有那么深刻的感情。”
姬心云微笑道:“不要以为佛门是清心寡欲冷眼红尘游离于尘世之上的另一世界。在这点上事实上佛门与你道门皆是相同的,那就是对万民的关心,对纷扰红尘的眷恋和关切。我一直在探究为何佛门道门这样超脱出世专注于个人修行的宗教也会去关心用世,投身于尘世的尔虞我诈政治斗争。你想知道那结果么?”
徐步天此刻全部注意力均被她的话所吸引,肃然道:“请姑娘赐教。”
姬心云以感世伤时的语调说道:“那就是因为历来的超卓人物,当然也包括佛道两门的创立者和两门的杰出传人,均是感情和理性水平均远远超越了常人的人。他们不但智慧广大,感情也同样深刻丰富,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对万民的疾苦无动于衷而一身鸥游世外的。因为他们能分外清醒深刻地感同身受到众生的苦难。”
徐步天点头道:“姑娘的话解释了我很久都想不通的问题。真正杰出的人不可能冷酷无情,因为感情代表着心的观照和体验,正是智慧的另一种形式。例如比人较为低等的禽兽便没有人类这样丰富的感情。”
姬心云欣然点头道:“你一听便明白了。所以心云从来不要求自己无情,恰恰相反,我愿意真实生动的去体验生命中所有的痛苦,体会一己的痛苦,也体会到苍生的痛苦,并把这样的每一刻都铭记于心。因此我虽然痛苦,但却不是脆弱的沉溺在苦海中挣扎,而是放任自己在痛苦中磨砺而变得更坚强,那不是说更无动于衷,而是更能承受。你当明白我的意思。”
徐步天深情凝视着她素衣飘拂如天仙的绝世容色,在那一刻他不再担心姬心云会误会自己的眼光有任何登徒子的成分,因为他已明白姬心云的胸怀。他亦知道姬心云是会完全了解自己,因为她对“感情”的理解和感受深过任何人。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请问在下有什么可为姑娘尽力的?”
姬心云微笑道:“现在徐公子当不会再为师门的责任而焦虑烦恼。当你真正切身体会到黎民痛苦的时候,我相信你必定也会是愿意为他们作出任何牺牲的人;当然这牺牲也包括鸥游世外啸傲林泉的生活方式。”
徐步天点头道:“在下即日便离开琴心谷。只是现在世事不知如何,姑娘可有以教我?”
姬心云颔首道:“我曾经看过楚梦幽送给你的那封信,几乎可以肯定是她伪造的。但是这几天我收到佛门的飞鸽传书,当今皇上已经驾崩,新皇初登龙位,平王已经举旗以诛弑君之贼为名兴兵,而永王则按下朝廷催促征逆的文书,作壁上观。徐公子请告诉我你将有何作为。”
徐步天深思道:“当初我与聂师兄各事二王,正是为分其势而令其相互牵制,以成暂时的和平。如今这种局面再不能存,天下隐有鼎足之势,当趁此势根基未稳而击之,否则若真鼎分天下,接下来当是连年争战的局面。”
姬心云欣然道:“贤臣择主而事,徐公子又将事何主呢?要知道你的去向将影响到天下的形势。”
徐步天叹道:“以在下看来,平王急而暴,永王深而险,太子色厉内荏,均非天下之主。唉,在下真不愿为这样的人卖命。”
姬心云微笑提醒道:“徐公子乃是为天下苍生作出牺牲,并非为一人卖命。”
徐步天双目闪闪发亮道:“多谢姑娘指教。既然这三人不相上下,若为苍生,那么我的最终目的当是尽快结束战争,那么自该是助强吞弱。只是这三支势力之中,平王永王镇守外藩,兵力相若;京师一支稍弱,然而名正言顺,又有现成国体文武制度。二王终是草莽流寇出身,马上征战得来的天下,虽能用兵,纵为天下之主怕也是好大喜功炫耀武事,不知休养生息爱惜民力。”
姬心云笑道:“然先生欲取难而舍易,助弱而抗强乎?”
徐步天洒然笑道:“非也。擒贼先擒王,我当投平王军中,外约朝廷内连师兄,于军中发动兵变擒下二王,归附新皇,姑娘以为如何?”
姬心云流露出深思神色,良久轻摇螓首道:“如此虽然看似省事,其实却是隐患良多。以你和聂擎天的身手,固然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但天下之势却并非擒杀一二人可变。在乱世之时,刺杀一二上将以添变数,或者能在战场上有意想不到的作用。但真正天下必然大势又岂能是刺客小道所主,否则人君何必贤臣良将,多蓄刺客尽诛异己可耳。便如永平二王,不臣之心,由来已久,部下诸将,均有虎视狼吞之意,纵然擒杀二王,余部桀骜不驯者,必然暗生异心。你只得一身一人,届时军中如有异变,便是你武功高强能脱出重围,军队无统一之主,必定散乱。小者流落民间,劫掠百姓村落;大者啸聚山林,便为一方之患。届时流寇满地,又是民不聊生矣。”
徐步天肃然道:“无怪师傅曾说过楚梦幽所学刺客之术终是皮相小道。姬姑娘慧眼烛照,一言惊醒梦中人。我更有一计,可保无虞。”
姬心云微笑道:“徐公子足智多谋,人所素知。心云正在洗耳恭听呢。”
徐步天神采飞扬道:“二王部下的嫡系势力不过屈指可数的几支力量,其余均是外藩将领,所重者无非官禄。便令永平二王相争,消耗其嫡系实力,待到嫡系尽除,军队厌战,士气低落之时,再擒下二王,以在下和聂师兄在军中的号召力,加上在下的三寸不烂之舌重下说辞,朝廷若加安抚,包管军无异心。”
姬心云听得美目发亮,欢喜道:“人家果然没有看错你。天下再大再难的事到了你手里,必定都能轻松解决。心云要多谢你了!”
徐步天微笑道:“姑娘要如何谢我呢?”
姬心云美目流转,有意无意的瞥他一眼,轻声道:“还记得人家说过的最后才回答你的那个问题么?”
徐步天当时顺口问出,早已忘得干干净净,只得努力回忆。姬心云檀口微启道:“人家本想修改一下真正答案再告诉你的。现在为了谢你,便将真正答案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徐步天终于想起自己问的是她对自己印象如何,苦笑道:“在下洗耳恭听。”
姬心云深深瞧着他,道:“你可知心云看到你为了楚梦幽舍生忘死的拼命时,心中唯一的想法是什么吗?”
徐步天苦恼道:“姑娘定是想揍我这傻瓜一顿。”
姬心云掩口笑道:“你这人哪!唉,人家心里想的是,要是你徐公子是我的师兄就好了!”
徐步天猝不及防失声道:“什么?”
姬心云露出顽皮笑容道:“人家羡慕你师妹不成吗?你总是一副那么天塌下来我一身担当还理所当然的神情,令人感到似乎世界上所有的事均可以依靠你。唉,心云肩上的担子太重呢,所以当然便很想有人分担了。”
徐步天心头涌上一阵温暖的感觉,便如和娇妻爱侣戏谑一般,然而他随即控制住心神,因知这是决不该有的感情。肃容道:“姑娘将往何处去呢?在下亦要起程,不如就让在下与姑娘同行一段如何?”
姬心云恢复淡然的神态道:“心云如闲云野鹤,行踪不定。徐公子不必为此劳神了。人海茫茫,不知是否有缘再见。徐公子只须知道,心云必定会倾力助你完成目标。佛门消息灵通,心云将一直关注着公子。”她长身而起,白衣冉冉飘移到徐步天身边,弯腰抱起徐步天脚边的兔儿,爱怜无限地摸摸它的头,便把它放在草地上,那白兔撒开四腿奔入林间。姬心云立直身子,仰起如明月般圣洁的俏脸最后深深瞧了一眼徐步天,便即转身而去。徐步天目送她白衣长发的优美身影如天边浮云般自由写意地消失在青山绿林里,似乎是要把这一幕动人情景深深记取。
无论是否有缘再见,他知道今生今世,这洒脱宁静如悠悠白云的美丽仙子的姿影已经进驻他心里,永不会磨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