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好慈祥。把父亲在家门口蹲下来和孙女说话的照片发给朋友看的时候她这么说。
父亲给我的印象是严慈,遇事很少求人,凡事都凭自己一身力气。
每年的端午节家家都会吃粽子,可在我们那一带却不是这样,特别是在我们村儿,几乎家家户户都吃甑糕,而且是自己做,两层粳米三层金丝蜜枣,尤其是铲子搓开的切面,红白分明,冒着热气,很有卖相,很有食欲。最开始是陕北的枣,带胡,后来有了金丝蜜枣,不带胡。
每年的端午前一天父亲都会多泡一些米,这样在端午当天就会多卖一些,多赚点钱。平常一锅两层粳米三层金丝蜜枣,到了这一天就得三层粳米四层金丝蜜枣。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会提前铲上十几袋或者五六碗放在灶房的案上,然后一个人把一锅甑糕端上28加重自行车,放在后座上,后座上有父亲用破旧自行车轮毂和钢筋焊接的框,一个人骑上头轻脚重的自行车消失在晨曦中。
有时候父亲会做两锅,这样第二天去卖就得开着家里的三轮车。那个框至今还在后院的墙上挂着,只是钢筋已经生锈,那把锃亮的铲子不知道是不是被父亲收起来了。
父亲出发后,母亲会把哥哥、我、妹妹叫起来,趁天还没有大亮把父亲提前准备好的甑糕给亲戚、邻居送去。为什么要等天不亮,因为给谁送给那几家送,父亲母亲心里是有数的,不能等天亮让没有被送的人家看见,要不然会被嚼舌根,并不是每家都送,那样我们别赚钱了,送几家关系好的就可以了。
有些家人缘好的话这一天大清早门可能会被叫开五六次。
有一年的端午我记忆最深刻。那一年我家的后面还有专门碾小麦的场,挨着路边会有一个深沟,这个深沟其实应该是排水的,但我一直没有看到过有水,倒是每年收油菜、收小麦的时候后,里面全都是油菜壳、小麦壳。
在我们那里有个风俗,大人在喊自己丈夫或者妻子的时候后不直接喊名字,喊儿子的名字其实就是喊自己丈夫,喊闺女名字其实就是喊自己妻子。
那天早上父亲出发后没几分钟就听见父亲大声喊我的名字,父亲的声音有些撕裂、无助,铆足了劲那种,是陕西秦腔的那种吼。
母亲叫醒我得去看看咋回事儿。到了后看见父亲已经扶着自行车在路上,很吃力,喘着气。父亲跟我和母亲说沟里可能掉出来一些,你跟娃看一下拾起来拿回去。这个时候我才知道父亲推着装了一大锅甄糕的自行车在过那个深沟的时候因为头轻脚重可能翻车了,因为锅里的甄糕装的很满,倒出来一些,至今都不敢现象父亲是怎么一个人连锅带车一起弄到路上的。
母亲听到掉出来一些甄糕有些不高兴,就说了父亲几句,大意是你怎么搞得,怎么能掉出来,有好好的路你不走,非要从沟里过,因为掉出来这些可能直接就会损失十几二十块钱,一锅甄糕父亲起早贪黑才能赚多少钱。
虽然有些怪罪父亲的意思,但是我能感觉到母亲内心的痛楚和纠结,也有一些心疼父亲。或许还有一些痛恨,因为那个时候普遍家里都很穷。
当时的我不敢说话,母亲强忍着语气心平气和的跟我说看能不能拾起来一些,摸着黑拾起来一些夹杂着油菜壳小麦壳的甄糕。等父亲摇摇晃晃的骑上自行车再次出发后我和母亲在回家的路上一句话也没说。
之后每年的端午节我都会想起这一幕。
最近在看徐静波老师的《静观日本》,里面有很多关于日本家族企业描写,祖祖辈辈都在经营寿司、拉面、豆腐、十几个房间的旅店、一两个温泉池等等特别小的生意,在我们看来都是小产业,但是在日本,这些都会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十几年、二十年,甚至更久远,儿子会继承父亲,世代就在一个小门脸里坚持一门手艺,坚持一辈子,并且这会被看成一种骄傲,家族的荣耀。
而在中国,如果那个家庭这样的话很有可能就会被认为没有出息,还会受到邻里乡亲的讥讽和嘲笑,可是一旦你把事情做成了,声名在外了,这些人又会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哎,搞不懂。
看到这些我也曾想过要不然我也把做甄糕的这个手艺搞起来?可是我一想到父亲之前每天骑着28加重自行车起早贪黑的去卖甄糕的画面心里总不是滋味,莫名的有一种抵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