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诗是开启江南的钥匙,而锻造钥匙的诗匠总喜欢以水和桥为元素。
隐隐飞桥隔野烟,春来江水绿如蓝。
二十四桥明月夜,百尺楼高水接天。
诗匠们似乎达成了一个共识:江南,无水不活、无桥不美。
比如在周庄、乌镇,水连着桥,桥接着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身若流纨、面容如玉的美人,几近完美了。
然而,当她走近你的身边时,轻柔的声音在你耳边低吟着: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你还会觉得她的美只是浮于表面吗?
二
能为古镇的美、甚至江南的美起到这样作用的是桥、是水?还是摇动的乌篷船呢?
都不是,就在几个月前,我在江南转了一圈,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站在石桥上,望着远处青灰色的屋脊,偶有溢出的那一抹翠绿,像是插在发髻间的玉簪。
拨开拥挤的人群,巡着那玉簪找去,路转溪桥忽见。
哦!原来古镇的美不仅仅在于小桥流水、枕河人家,还在于微风拂动的竹叶间。
北国大漠有胡杨之美,群山有松柏之美,平原亦有桐槐之美,在这些高大威武的美面前,竹子的美显得朴素、单调。
只有到了江南,竹的美才能摇曳生姿,美到诗人心中,化进骨子里。
三
我们知道,周庄有个大名鼎鼎的沈厅,是商人沈万三的故居,同样在乌镇也有个沈厅,是文学家沈雁冰的故居。
沈雁冰就是茅盾,那个写《白杨礼赞》、《林家铺子》、《春蚕》的大作家。
他在十五岁之前没有离开过乌镇,这里的每一座桥都有他的童年的足迹,每一条河都有他少年的身影。
我去过很多名人故居,茅盾故居比他们多了些书卷气,故居的竹子也多了些灵性。
茅盾故居厅前的那一丛竹高过了墙,枝叶间少了些勾连,被雨水清洗过,显得更加翠绿,只不过竹身斑驳,是岁月的摧打痕迹。
摒去游人的喧闹声,我轻轻地走近他们。
有的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有的像手持酒盏,身体微倾;还有的面对着墙壁,低吟着上面模糊的文字。
乌镇竹的魅力是含蓄的,整个故居、整个乌镇的美,都通过他表现了出来。
我觉得乌镇经历了千年,还能焕发着活力,是因为它的桥坚水碧,更是因为在某些角落里,竹子们浅斟低唱。
只可惜茅盾先生晚年没再回到这里,要不然他也能去体会“泉声漱醒山人梦,一卷残书竹里看”的意境。
四
如果说沈家的竹美在浅斟低唱,那扬州个园的竹美在大胆、开放,美在砥砺奋进。
个园的主人叫黄至筠,大清盐商,江南巨富,有点像今天的马云。
马云很喜欢金庸武侠,心中一直藏着武侠梦,有一天他找到了文章:
小文呐,你来帮我实现这个梦想吧!钱不是问题,我的淘宝多送几个快件就够了。
估计当年黄至筠也是这样对作家刘凤诰说的:
小刘啊,个园落成了,你来写篇文章纪念一下吧!稿费不是问题,我多卖几包盐,够你写一辈子的收入了。
个园因竹而出名,竹子的种类繁多,约有几万杆,一入后园,热闹非凡,如同黄家的一场宴会。
请来的有政坛大佬、商贾巨擘、文人雅士等,用《兰亭序》中的话来概括就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个园能够留下这么多竹子并不容易,他们要适应扬州的土壤气候,还要经得起硝烟战火,百年间,享得了热闹,耐得住寂寞。
这一点正如黄至筠,一生经历三起三落,砥砺奋进、不屈不挠的精神留在了扬州、留在这个园里。
五
直到我来到溧阳才明白,竹的美,可以气吞山河、可以震铄古今,更美的是融于生活、孕育未来。
三万多亩竹林汇聚成海洋,流淌在苏浙皖的交汇处,鸡鸣一声传三省,所以竹海深处有个村子,叫鸡鸣村。
村中有一座保存完好的古宅,“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典型的徽派建筑风格。
宅子的主人姓金,可能是当时村中的首富,带领村民修建了私塾、祠堂,让村里少有所学、老有所归。
几百年,鸡鸣村就像是一艘船,日日夜夜漂流在海上,生与死,得与失都在这里,美的标准也以竹为参照。
在乌镇,竹子含蓄、内敛,是美的点缀;在个园,竹子俊逸、洒脱,是美的宾客、配角。
在这里,她没有含蓄,没有内敛,也不是点缀、配角,她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她包容着善恶美丑,她贡献着生灵所需的一切,有时伤痕累累,她依然倔强地微笑。
有很多美女在这里拍写真,烘托自己的美,当来到了这里,反而成了竹海的点缀、配角。
山道旁的小店里有很多老竹匠,倚门而坐,双手飞舞翻动,那神情像极了《笑傲江湖》里的绿竹翁。
一件件竹编艺术品在他们的手里诞生,你若夸他的手真巧、真美,他无论年纪有多大,总是回应你:
我们是竹的孩子,她才是最美的,是她养育了我们祖祖辈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