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58)——第三章第四节 谋于密室
张遵年仅十余岁,举止却颇有些大将风度。他本来是一蹦一跳地到院子里来的,不想正撞见丞相诸葛亮和父亲在一起议事,便不慌不忙依着爷孙的辈分,跪倒在地上向诸葛亮叩头行礼,口中说道:“不知丞相到访,张遵有失远迎,还望丞相恕罪。”
诸葛亮走过去,一把将张遵拉了起来,笑着说道:“哈哈,小张遵也越来越有大将风范了,看来兴国你教子有方啊。”张苞在一旁笑道:“这小子人小鬼大,在丞相您老人家面前还能假装乖觉,其实,合府上下可都管不住他呢。”话音落罢,几个人便都笑了起来。张遵见被父亲戳破,也不好意思地红着脸笑了。
张苞因为自己多病的缘故,对张遵这棵独苗宠爱有加,着力培养。此时他见张遵穿着一件簇新的锦袄,打扮得整整齐齐,似乎是正要出门而去,便随口问道:“遵儿,你这是要去哪里玩耍?天寒地冻的,小心冻坏了。”
小张遵嘿嘿一笑,得意地说道:“爹爹你这可就错了。我并不是要去玩耍,而是要到赋社里去,和糜照他们去评议时政呢。”
“哦?”诸葛亮一愣,脸上立时收敛起了笑容。他好奇地问道:“你们都怎么评议时政啊?这个赋社,另外还有哪些人参与呢?”
张苞已经敏锐地觉察出了事态的严重性,可是张遵却兀自洋洋得意地夸口说道:
“我们几个功臣子弟,和一些当朝的年轻官员们,每逢旬日,便聚在糜照家的别院里相会。主要呢,是议论点评当今朝廷的法度、政令,还有官吏们的所作所为。前些日子里,我们便说到了那两件轰动大汉的刺杀案件,还有朝廷上选拔蜀郡都督的事情。今天嘛,我还不知道是什么议题呢,我们往往随性而定,说到哪里就算哪里。”
张遵不明所以,仍旧侃侃而谈,这可急坏了站在一旁的张苞。他忍不住冲过来一把揪住张遵的衣襟,高声怒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朝廷上的大事是你们这些毛孩子应该谈论的么?妄议当今朝廷,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他深知这种事情已经触犯了绝大忌讳,爱子心切,故意要在诸葛亮面前表现得凶狠异常,以此来求得对张遵的从轻发落。
张遵被父亲怒气冲冲的样子吓坏了,心里却仍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对自己慈爱的父亲突然变成了这幅恐怖的模样。他吓得呆若木鸡,大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张苞喝令仆从将家法抬出,要重责张遵。只是,他一时心急,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那仆从瞅瞅张苞,看看张遵,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兴国,你切勿动怒。遵儿还小,不懂得轻重也是情有可原。”
诸葛亮见状忙安慰张苞几句,以宽其心。然后,他俯下身,慈爱地望着张遵,问道:“遵儿,你告诉丞相爷爷,参加你们这个赋社的,都还有哪些人?”
张遵小心翼翼地回禀道:“赋社主持之人是虎贲中郎将糜将军的公子糜照。此外,还有选曹郎陈祇、学士谯周,以及相府侍曹庞宏。现在呢,又多了一个蜀郡郡丞杨仪杨大人。对了,有时候,鲁王殿下也会来赋社加入我们。”说到这里,张遵忽然心中一惊,暗想:“前几日庞宏因事被捕,莫不是和赋社这边有什么干系?”
诸葛亮听罢,心中雪亮。这聚会名为“赋社”,实际上乃是成都官员子弟们聚在一起妄议朝政的聚会。依张遵所言,参与聚会之人大体上都是年幼无知、血气方刚之辈,自然对朝廷不会有什么好话。只是,连杨仪这等老成出色的官员,竟也不知好歹地参与其中,实在是可叹。
他略微沉思了一下,便语重心长地对张遵说道:“遵儿,在这件事情上你父亲说的很对。怎能私自结党、妄议朝政呢?你们都是大汉的青年才俊,将来还要为国家分忧解难,为北伐大业出力。想要治理国家,管理百姓,首先自己的身子要行得正,才能让别人心服口服。当面不发一语,背后却诋毁议论,实在不能算是堂堂正正。你虽然聪明懂礼,但是这等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你可还要多多向你的父亲和叔父学习。切不可自作聪明,毁了自己的前程。”
张遵看到诸葛亮的面容忽然变得如此严肃,心里对此事的重要程度也还是不大了然,只好悻悻说道:“丞相教诲得是,张遵一定改过自新。张遵只是见鲁王殿下也在其中,之前才不以为意。丞相放心,张遵再也不参加那个赋社了。”
张苞狠狠地瞪一眼张遵,心想:“这种多事之秋,何必还要把鲁王再牵扯进来。”
诸葛亮闻言却忽然心念一动。他想起之前马谡之语,心道,何不借此良机来敲打鲁王,好让陛下完全放心吴国舅拜将呢?鲁王不知天高地厚,以万分尴尬之身份,竟敢私自评论当今陛下之朝政。此事要是晚些发现,说不定早已经酿成了大祸。这时若公开惩戒,反倒是救了他的性命。另外,糜威一向跋扈,恰好借这件风波震慑他一下,免得他目中无人,无法无天。
想到此处,诸葛亮心意已决。他冲马忠吩咐道:“德信,你速速派人到成都府衙门去知会幼常,要他带领成都府兵役人等,速去包围糜照住处,不要将里面的官员和亲贵放走了一个。即使内中有什么王爷公侯,也一并拿下,以‘妄议朝政’为因来进行审问。”
“是,丞相。”马忠一撩披风,迈着大步走出府门。张遵见事态严重,为自己的莽撞行事感到一阵阵忧惧。
“兴国,此事我必须要严加处理,以‘管教无方’之罪罚你一年的俸禄,请你谅解。”诸葛亮转头向张苞解释道。
张苞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忙道:“多谢丞相手下留情。”
诸葛亮点点头,心里却冒出了另一个奇怪的想法:“幼常对成都城的控制一向严密,怎么出了这等事情他却丝毫不知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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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福站在牢门之内,双手紧紧地抓着栅栏门上的粗大木条,眼巴巴地望着远处锁死的铁门。在一旁的囚室里,庞宏正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堆着的干草之上,面容安详,眼皮低垂,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庞福此时心中懊悔无比。恨当初只为了贪图青龙那区区几千钱,就昧着良心地去引诱天真的庞宏“为父报仇”,结果,现在累得自己也锒铛入狱。像这种弥天大案,落在成都令马谡的手里,除了被砍头外再无他想。他心思活络,极擅察言观色,在和青龙短短的几次接触之中,便已猜出青龙多半并不是曹魏虎豹骑的人,而是某位蜀汉大臣在暗中蓄养的死士。之前他心有顾虑,不敢当众说出这个十分可怕的推断,心里也着实指望着这位大臣事到临头能救自己一把。可是直到如今,除了范恒那愈来愈狠毒的刑具之外,他丝毫看不到任何一丁点获救的希望。于是,他想,不如索性做个困兽之斗,把自己那些远没有实证的想法统统都向马谡和范恒招供出来。说不准,还真的能因此被判个戴罪立功,免得掉脑袋呢。
他抓着粗糙的木栅栏,扭头看了看颓坐在相邻监室里的庞宏,心里略微对这位少主起了一丝歉意。不过,他并没有打算将这份生还的希望分给庞宏一丝一毫。“庞军师,少主,你们也不要怪我狠心。事到如今,我也是自身难保啊。”他喃喃自语道。
这时,大牢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随之,铁门被从外打开,有人进来了。
庞福抓着木门拼命地向外张望,脑袋硬生生地挤进了木栏的缝隙里,都快要伸到栅栏门外了。他见来者是两个送饭的成都府差役,如获至宝,猛地嚎哭起来,同时还大声地呼喊道:“两位官差老爷,小民冤枉啊。刺客一事尚有隐情,我要到府衙大堂上去禀告咱们府令大人。你们不晓得,那个蒙面青衣人本是朝廷上一位大臣所养的死士。这内中隐情只有我一人知道,你们快带我去见府令马大人。”
那两名送饭的差役,其中一个是穿着有些邋遢的中年差官,另一个人则是个高大的年轻差役。中年差官见庞福忽然胡乱叫嚷起来,也不听他究竟说些什么,只是不耐烦地一口唾沫吐了过去,骂道:“不长眼的东西,就快要被咱们范府丞给砍脑袋了,还在这里像猪一样不知死活地叫嚷。小三,你快把今天的窝头扔给他,咱们就走,省得在这里听他聒噪。”
那年轻差役便一声不吭地从提来的食盒里取出一个黑不溜秋的窝头来,从木栅栏的间隙中递给庞福。庞福实在饿得厉害,生怕又是这中年差官在作弄自己,便忙不迭一把抢过窝头,捧在嘴边大嚼大咬起来。那年轻差役倒是被庞福这幅样子吓了一跳,忙缩回手去,惹得中年差官一阵取笑。
忽然,庞福的双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手里捧着的窝头也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他忽地翻起白眼,伸手死死掐住了自己的喉咙,张大了嘴巴开始干呕,大片大片白色的泡沫从他的嘴里顺着流了出来。两个差人一时间都慌了手脚,不知所措地站在栅栏门外,瞪着眼睛看着这幅恐怖异常的画面,难以置信。庞福张着嘴,拼命地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庞宏见到这般景象,也大吃了一惊。他飞快地奔到庞福近前,隔着木栅疯狂地大声叫喊:“福伯,福伯,你怎么了福伯?”没叫得几声,庞福的嘴里便汩汩地涌出一大片一大片的污血来,整个人也一下子栽倒在了地上。
“快来人哪,死人了。”那中年差官疯也似地冲着门外大声呼喊起来。庞福的口鼻里,却已经完全没有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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