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宁如兰也是江湖儿女,武功虽非一流,但家传“涅盘三变”却是绝境脱困的手段,只是一旦使用,必受极重内伤。
她嘴角挂着血丝,泛起凄然笑容,目若无人,一步步向苟大有走去。如意侯府众人一时窘住,都盯着池大先生。
池大先生一抖袖,拦在她前面,“二夫人,还望你自重。”
宁如兰面如冰霜,“你看大有还能撑多久?我此生,只怕和他也就再呆这一会儿了,你都不许么?”
池大先生一咬牙,“没有侯爷示下,池某不敢!”
宁如兰嘴角挂着冷笑,一对泪珠自如玉般面庞上慢慢滚下,“一入侯门深似海,最是无情帝王家。真是半分不错!你们,”她在如意侯府众人脸上一个个扫过去,“好-狠-的心!”她语音森然,众人心中都微微一颤。
一旁的孟小山突地跳起来,“池,池大先生,说句不该的话,这位苟爷就要…就要…已经这样子了。你就让他们说上几句话,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祠堂中众人大多如此想,只是无人说出来。池大先生双目一瞪,“孟少侠高见啊!可是想赐教么?”
孟白河听他说话咄咄逼人,登时一伸手,将儿子拉到身后,“池大先生,虎威镖局在两淮走镖,一向多承侯府照应。江南七大帮派与贵府上也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但今日之事,不知可否卖老朽一个薄面?”
池大先生冷冷道,“孟老爷子与七大帮派的面子,池某不敢不给。不过,此事事关侯爷脸面,我倒也不便应承。”
孟白河踏上一步,“池大先生,你也看到了,龙大爷于犬子有恩,今日若孟某袖手不管,日后传扬出去,江湖上的朋友未免说我们忘恩负义。虎威镖局和七大帮派也别想在江湖上走动了。”
池大先生微微皱眉,“孟老爷子是定要赶这趟混水了?”
孟白河摇摇头,“言重了。孟某早闻池大先生大名,难得有此良机,不如就此讨教几招。我自然不是大先生对手,但想必也能支撑一时三刻。在孟某败下阵前,还望大先生允他们二人小叙片刻。”
池大先生嘿了一声,心道,“老侯爷才过世一年多,我如意侯府声望已不如前了。今日不露出两手,只怕让这些人将侯府看得小了,今后在两淮还如何号令群雄?”
他点点头,“既如此,池某恭敬不如从命!”
他一撤步,让过宁如兰,转向孟白河。宁如兰两步抢到苟大有身边,将他扶起,见他呕血不止,已是出气多过进气。须知东天将石东行三十九路“破金锤”拳法刚猛无比,在外家功夫中已臻极上乘之境。苟大有前胸中了两拳,能撑到现在已是少有的硬汉了。
池大先生欲速战速决,尽快了结今日之事。他道了声“得罪”,左掌在右拳上一搭,忽地双手一分,同时攻了过来。
孟白河深知池大先生乃如意侯府一人之下的绝顶高手,他今日不过碍于龙破云的情面出手,故只将门户守紧,盼得多拖延些时候,便算还了这份情。岂料池大先生出招如风,片刻间攻出十余招,逼得他连连后退。
孟白河见招拆招,心下赞叹,“池大先生果然名下无虚,若非自己三十余年功力,这一轮快攻便已接不下来。”
他也是纵横江湖数十年的成名人物,此战虽非性命相搏,但一旦出手,总不能一味躲闪退让,故让了几招,双掌齐出,以硬碰硬,迎了上去。
两人掌拳相交,孟白河只觉对方左掌如绵,一股寒意沿着小臂透上来,右拳刚猛,却是一阵炙热。左阴右阳,一时齐至。他不由一骇,连忙撤掌退步。
池大先生双掌在胸前一并,如长枪大戟般刺出,发出金铁之鸣。孟白河双臂交叉,勉强架住,顿觉金风扑面,刺痛难耐。池大先生踏上一步,双手一分,大袖扬起,飘飘欲仙。孟白河感到身周空气旋转起来,从四面八方向自己压来。他双足一顿,大喝一声,硬生生从气旋中向后挤出。池大先生也闷哼一声,两袖突地爆裂,数十道指风向孟白河逼去。孟白河沉腰坐马,双掌飞舞。他挥一掌、退一步,渐渐退回虎威镖局的队前,才稳住身形。
池大先生双臂一划,凝立不动。孟白河一脸惨白,浑身湿透,脚下竟然湿了一小块。他长叹一声,“寒雨催、烈焰焚、金风破、厚土藏、枯木春,五行门失传已久的五方揭谛神功!不料大先生是五行门的。”
数十年前,五行门名动一时,但因其功分金木水火土五支,少有人能兼通并融,故不久即分崩离析,生出五行剑、五行拳、五行棍等小门派,各擅一、二之长。池大先生今日所使,正是当年五行门不传之密五方揭谛神功。五行变换,错杂出手,令人防不胜防。
孟白河全力抵御之下,只勉强全身而退。他自知与对方功力相差太远,再无回旋余地,只得摇摇头,黯然坐倒,闭目调息。这一战前后不过盏茶时分,孟白河便被逼退。虎威镖局一行人虽仍不服,但再无人出头。
此时,楚图南已将气息调得平复。时间不长,他接连目睹石东行重伤苟大有、池大先生连败龙破云与孟白河。
这三战各有各的精彩,他如今的武功修为较一年前大长,已能尽赏其妙,直看得赞叹不已,心道,“离京之前,东平王一再交待,两淮高手如云,不可小视。其中尤以如意侯府为最。如今看来,真是一点不假。若侯府三司卫、四天将、十二元辰等一干高手齐至,该何等了得!怪不得王爷一再嘱咐要稳住两淮之局,关键便在这侯府身上,若侯府有变,只怕两淮群豪纷起,再无人镇得住了!”
想到此处,他心情转而黯淡。自己武功固然未臻一流,在两淮也无根基,又以戴罪之身顶了后骑校这么一个小官,真能在这一局中搅动风云么?一年之前,那天水之战,犹在眼前。本以为,自己的雄心,在见到章不凡的首级时,便已淹没在漫天雪舞中了,随逝去的傅山宗与骆寒山一道留在了西南的云沧江畔。但,也许…并非完全如此,一年狱中,磨去了多少锐气,又磨出了多少心性。也许正是为此,自己才被派来两淮这乱局中吧。这两淮,对自己又是什么呢?
眼前的一幕幕、一个个人,都与自己此来之意有关。江湖争斗,与朝廷纷争本也相去不远,自己尚未从朝局之争中跳出来,又一脚踏进江湖中,凭什么?
江湖恩怨是躲不开的。对他楚图南如是,对在场中的诸人何尝不是呢?龙破云、苟大有、宁如兰三人或站或卧,寂然无语,但心下再清楚不过了。
池大先生一拍手,“走吧!”宁如兰昂起头,“大有,要…去了。”苟大有勉强挤出一丝笑,“真想再听你…唱一曲”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