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中杂记

               

没有谁能像一座孤岛

在大海里独踞

每个人都像一块小小的泥土

连接成整个陆地

                                      一一一一约翰-多恩

                     

        新年以来,因了疫情,蛰居在家,不分月日,不分星期,却莫名还一直惦记着节气。

        按说,节气本该是仰望天空,跑向田野,上接天下接地,于天地之间看其神气得来的,现在却只能懒散地在日历里远远翻阅了。

        从大寒到立春,时间在我们的闭门和默默中悄然完成了季节的更替。不管病毒如何侵袭,春天还是不管不顾地来了,立春过,明天便是雨水,再然后就是惊蛰了。

        我对惊蛰这个节气有着一直的敬意。 惊蛰之时,春雷初动,把所有那些冬眠的动物一一叫醒。所以,想来,这响亮的敲门声,也能将我们唤出窗外吧。

        窗外有风,有植物的呼吸,有鸟儿的欢唱,也应该有自由穿行的人们。

        蛰居,而非蜇居。这个字是极容易产生错别字的。蛰,指动物冬眠不吃不喝不动。从这个解释看,我所谓的蛰居在家,是并不确切的表达。

        家里虽还宽敞,但也只可来回散步,堪比大些的洞穴,若待出懒病来,不愿从客厅到阳台的旅行,那么不动的标准勉强是成立的。而不吃不喝,是完全不符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一日三餐,和平常无差,只不过由多样性的供给改成了家庭内完全自治。

        所以,我对蛰居的理解是,虫执,虫子们执着地待在家里。这个解释,无论哪本字典上都没有,是我的新解释,也是疫情带给我对说文解字的新贡献。

        好吧,执着地待在家里。

                  (一)读书

        在家,有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不能干别的,正好用来读书。疫情本身的痛感,疫情之外的各种真实与谎言,还有时时生发的谣言与辟谣,在手机中扑面而来,让人觉得无力,浮躁,且彷徨。我觉得,这时候,是适合读鲁迅的。我将鲁迅精选集反反复复地读了好几遍,企图恢复一些冷静,理性和深刻。

        张潮在《幽梦影》中说过,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皆以阅历之浅深,为所得之浅深耳。是的,对于鲁迅,我在学生时代是敬而远之的,因为无法理解他的冷静,冷峻,只觉得他的文字不美,又晦涩。现在重读鲁迅,却有说不出的喜欢。

        那么,中年的喜欢是因为什么?我想,喜欢或是因为相投,他有我亦有,或是因为缺少,他有而我无,或是说不清,只是单纯的吸引。对于鲁迅,算是第二种。

        他的刀刻一般坚硬的文字里,始终是对人世的执拗的怀疑精神,或者说,鬼气。然而,他却一直也是战士。一边悲观着,犹豫着,一边又激情着,昂扬着,战斗着。他的《野草》,疯子一般的呓语,是他的矛盾的淋漓尽致的体现。鲁迅没有做成医生,但他无疑一生都在努力解剖社会,更在用力解剖自己,解剖内心的真实与表象的呼声这一矛盾纠缠,用着极大的勇气。这个勇气,是我无的。

      鲁迅的文章中,我觉得小说最好,散文也好,杂文排后,都是文人打笔架,让人看着头晕。小说中最喜欢的是《阿Q正传》,百读不厌。散文中偏爱《朝花夕拾》中收集的几篇。

        再读鲁迅,相见恨晚。

       

                    (二)厨子

        除了读书,大部分时间待在厨房。蛰居而做不到不吃不喝,所以,家里必须要有一个厨子,当然,最好是有一个好厨子。

        遍览朋友圈,妇女同志们都顺应了以家庭为全部空间的新形势,兴味盎然地做起了厨子。而洗手做羹汤,一旦成为兴致勃勃的事,那便是乐趣无穷。可见,从辨证和乐观的角度看,所有的苦难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口腹之欲的共同满足,日复一日的烟火气让家庭更加紧密,团结。每天在同一个屋檐下,吃着同样的饭,爱的人会变得更爱,不爱的人也会变得依赖。

        疫情的管制凸显了主妇的重要性。我是厨子,主管家里一日三餐。如我罢工,他们将无处可吃。我从未觉得自己这么重要过,于是每日在他们的奉承中,得意地在厨房里晃来晃去。

        厨子的合格不仅在于饭菜本身,更在于求新求变的精神和屡败屡战的态度。度娘的搜索记录里,十条约有九条是求问饭菜的。每天晚上睡觉前闷头揉面,娃都会替我念出我的口头禅,“我就不相信,做不出一个好包子来。”肉包,菜包,灌汤包,小笼包,红糖包,豆沙包,是谓包包包大人也。这些,都见证着,我已然在厨子的道路上一路向前了。

        厨子的作用是给予食物更多的温度。毛不易在《一荤一素》中唱道,“一张小方桌,有一荤一素,一个身影从容地忙忙碌碌,一双手让这时光有了温度。”外面的世界暂时冷清危险,我愿在能力范围之内创造温暖。

        疫情无情人有情。居家期间,有家人,朋友,邻居,同学,惦记着我们,送来各式菜蔬、物资,深深感恩,再次谢过。

                      (三)上街

        疫情期间,全国上下都在唱着“在家,在家,在家!”但身为厨子,因了采购的需要,到目前止,也不听话地上过三回街。

        初八。只过了一周余,熟悉的街道便显出了陌生的颜色了。本该是鞭炮震天开业大吉热闹非凡的时候,街上却冷清安静无比。

        没有路人,见到最多的便是麻雀了,叽叽喳喳地聚在路边,全副武装的我走近了也不飞走。真是人来雀不惊。雀儿给寂静的街增添了生机,却也更增添了寂寞的味道。

      一路感慨地来到菜市场,九点半,已无豆腐可卖,无功而返,老板建议我下回早点。可是,距离下回又是很多天,非到必不可需,家里的防疫组长是绝不批准我上街的申请的。

        正月十四。元宵节前夕,我又蠢蠢欲动,以各种理由说服某人,以非常必要之气势出了门。街道变得热闹了些,很多的路口不复平时的模样,用竹栅栏封住围起,一旁配以高音喇叭循环播放,“各位小区居民,接上级通知,为了新型冠状病毒传染(此处似易引发歧义),本小区实行……”。

        小区门口穿红马甲的志愿者们对出入者有着灵魂三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又到哪里去?这本该是我仰望星空漫长无边的哲学思考,而今也成了要快速认真回答的问题。

      菜市场买豆腐,九点,前方排着约10人,每个都是大手笔,一屉豆腐往往几个人就光了。计划买三块钱豆腐的我,遂跟风买了十块钱的,回家泡在冷水放进冰箱吃了好些天。

        街头开始有了流浪汉,应该是无处可吃,无处可宿,所以拿着行李,吃着简装的面包和饼干,半蹲在街檐下,看着凄惶而沮丧。此时,对外来求工者来说,这座城市是失却温度了,城市像一个醒着的梦,不可触摸。我感恩庆幸,同时也悲凉着。

        农历十九。又找到了好的理由,去药店买金嗓子喉宝和金银花。兴冲冲来到药店,结果被告知不能买,因为上面写着清热解毒的字样。嗯,表理解。但不能白浪费出门一趟的指标,继续凭出入通行证进入菜场。

        菜场旁卖各种活面,面皮的老板娘站在店外,手拿测温仪,合格之后得以购买饺子皮。一些没有通行证的被拦在了菜场外面,说着义乌话求通融也是不行的。但规则之外还有爱,于是,门口的管理员们来来回回地进出代买,身影忙碌可爱。

        街道上,小区口,都有着一抹抹红色,像小的火苗,亮眼,暖心。

                  (四)记录

        小西的记录,一直是琐碎的。无巨细地把它们都记下来,是怕自己的记忆不太牢靠。人们总是健忘,在泥沙俱下的时间里,在伤痛之后。也包括我。

        疫情期间,经历都是奇奇怪怪的,像一场梦,显得那么不真实。而我们又确乎在这不真实中生活着。

        这场疫最早说是从一只蝙蝠开始的,后来陆续又有其它的很多声音,我们无从深究,也不想妄议。我能确定的是,我们仍健康幸福地生活着,而有人却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疫中万象,有的值得称颂,有的应受鄙夷。原谅我,在心里敬佩惋惜,但却没有把赞美说出口,因为我知道他们需要的并不是这些,那些口号和赞美空洞不及一碗热饭,一张休息的床。我也不想鄙夷,因为人心所向,公道自会分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疫情终会过去,停留在历史中。也许,在疫情过后,该有一个疫情纪念馆,我想。一个国家,一个城市,都需要留下一些弹孔,一些痕迹,甚至一根刺,让我们记住,真实,诚实,自律,是生活的必需。反之,就是死亡的游戏,是生活秩序的颠覆。

        今天,天气很好,是正宗的春天的模样。想来,公园里的花开了很多了吧。站在窗前,看阳光明媚得近乎热烈,倾泻而下。

        致敬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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