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愁又去渡口了。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喜欢去渡口。而且一站就是一个上午、下午……甚至一天。每次都朝着那个方向,面朝山水,而她的背也挺得十分的直,不见一点点的放松。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就是生了病,不到了下不了地的程度定会在渡口守着。不论什么天气。
这天,她又去渡口了。
我终于是忍不住,上去拍拍她的肩,问道:“你在等谁?”
她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仍然望着远方。过了一会,才轻轻吐出两个字:“等人。”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她说话。我以为她不会说话。
语调平缓,就如她的眼神一般淡漠、没有一点点的感情。
我刚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看了她好一会,还是离开了。
我从没见过她哭过,或是露出那么一丝的难过。但是除了淡漠,我几乎没见过她有什么感情的波动。
但在那一天,我看到了她的一点点不同。
初春的天还很冷,江南一带的地方雨水已经开始连绵起来了。一连几天,都是阴雨。
我正好路过那个渡口,路上正猜测着她会不会在那。
果然,她撑着一把伞,素静十分的颜色。我远远地瞧着她,心里咯噔地惊到——
她竟是望着江水痴笑?!
……她等的那个人要回来了罢。
不知怎的,心里总有些不适。
雨滴撞上伞面,发出毫无章法的闷哼声。是下雨的原因吧,我告诉自己。
我去了渡口,但没看见她。站在她常站的地方,顺着她常看的方向。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做,第一次去效仿一个人。我站在那里,内心很平静,耳边是江水潺潺的声音,再远些能听见远山上的雀儿叽喳。
我开始明白李清愁了。
一个淡淡的人,望着淡淡的远方,听着淡淡的声。一切都很静好。
她一直不孤单,孤单的是自己。
我猛地清醒过来,是雨水把自己惊醒的。雨珠顺着窗户洒进屋里,一点情面不留。忙准备将窗户关上,就是那么轻轻的一瞥。
——李清愁眼睛红了。
我从没有过的慌乱,啪地一声就把笔甩到案上。忙里忙慌地整理了自己的衣服,顺手扯了伞就往外奔。
刚刚才将伞撑好,看见她被一个男子搂在怀中,像是安慰了几番才将她带回了屋里。
硕大的雨粒毫不留情地打湿了我的发与衣,而李清愁在进门之前约莫是往自己这里看了一眼。看了一眼,在雨中,一脸魔怔痴呆一般的我。伞破败地摔在我的脚边,就像是我。
我心里滋味莫名,转身进了屋子。仍怔怔地靠在门板上,案上的书纸被墨与水浸染,却还是能依稀看出其中内容。
几页几页的纸,内容只有一个——
李清愁。
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上她了。
次日清晨,我来到隔壁张婶的饼铺子就食。听几个婶婶聊着乡里的八卦,其中说到李村的李清愁,让自己的耳朵立马就立了起来,生怕错过一点点关于她的消息。
“听说没有?那个谁,哦对,李什么愁……”
“李清愁!怎么啦?我听说她可是傍上了新来咱乡的驸马爷呢!”心中一紧,却还是听下去。
“什么叫傍上呀!人家李姑娘可是在驸马爷到咱乡的第一天就直接扑向他了。那叫一个热情呀,我看呐,她平日里清高全都是她装出来的!”不是的。
“要我说,是我就断不会接受这样的姑娘。矜持都不要了,凑到人面前还天天儿的缠在咱们驸马爷跟前,真不把公主放在眼里!”不是这样的。
我拍桌打断一位婶婶的话,强压着怒火:“清愁不是这样的人!”
“哟,这不是娄秀才嘛!清愁?真亲热啊。你也不好好看看你自己,人家是状元,你一个把家产挥霍得所剩无几的穷酸秀才,能比得上吗?哈哈哈,可真是笑死我了……”
气极,涨的满面通红。根深蒂固的好教养让自己反驳不出一句话来,以目光扫了几人,拂袖而去。
我又在渡口看见了李清愁。
她一直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花,现在却成了残荷败柳。
我走到她身边,和她站在一起,看着远方。
“能告诉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吗?”
我能明显地感受到她身体的一僵,懊悔万分,开口正准备道歉却没料到她会这么轻松地告诉我。
“我是他的未婚妻。”
“我父母在我七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与他打小就定下了娃娃亲,稍稍有了些意识的时候就和他玩的很好……我很爱他。他进京之前告诉我,会回来娶我。不想我一等就是十三年,等他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而她的妻子,是当今的公主。”
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她说过这么多话,见她停顿了好一阵子,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终于开口,想要抬手抚平她的眉头:“……都过去了。”
相对无言。两人对着平缓的江面,不说一句,也不行一语。
第二日早上,传来了李清愁的死讯。
她死在她等他的渡口,远方是她常望的远山碧水。
我不是一个孤单的人,孤单的人是李清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