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其他医学生是什么感觉,实习的时候,大家都有上过解剖课吧。
解剖教室是小二楼,偏僻的小道,走梯子上去,楼梯口有个永远锁着门的小院子。在解剖课实操开始之前,教室北窗望出去刚好能看到屋子里那些神经学系的研究生,在解剖大脑。
头皮先扒开,然后用电锯,呲呲呲,吭哧吭哧,把头盖骨切开一圈,掀开盖子,把大脑小脑就用手这么一掏,放在盘子里。为什么不能用夹子夹出来?后来想想也许是因为大脑很软,夹上就会损坏,跟北豆腐差不多质感,连颜色都有点像,灰白色的,带着粘液,流汤的,脑子。然后放在板子上,用大片刀,像切吐司一样,这么一切,就变成一片片的脑子,大大小小,好像很多灰白的花开了,有人吃过脑花么?
没有脑子的头,就像半个核桃壳,从头顶的角度看过去,有好几个洞,放在亮闪闪的台子上。从侧面看到脸,鼻子和嘴,才能有一种这躺着一个,人,的感觉,半个头的人,没有脑子的人。解剖的十八般工具,能砍能切能钻能剪。排在盘子里,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空气中隐隐飘来福尔马林的味道,不正常的医学生们,闻到竟好像都是兴奋的表情。
理论结束,拿着假骨头比划的日子完结,实操开始了,老师在开始前传授经验,建议大家早饭吃适量,不要太油腻,中午可能吃不下饭,之后一周可能吃不了肉。哪有这么夸张,小看这群神经病了。尸体有限,因为捐赠的遗体很珍贵,首先要感恩。然后大家不用挑肥拣瘦,有的可解剖就已经很好了。一个班分成三组,每组派三个男生去地下的呃,库房?领教具?据说那里是一个很大的福尔马林池子,里面排着飘着多具遗体。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老师用大铁钩这么一甩就钩住一个,拉到近前,就让旁边的男生上去抬出来。其中两组的男生很快就领回了专属于他们的遗体。一组是个瘦小的男人,一个男生几乎就拎了回来。二组是个矮胖的老太太,短细的四肢和大大的肚子三个男生抬着也回来了。三组男生迟迟未归,后来来了人叫下去帮忙,七八个男生嘿呦嘿呦,最后抬上来一个彪形大汉。遗体放在解剖台上时分别是清脆的啪,闷闷的噗,和重重的咣。三组的男生全都累瘫在一边,所谓死沉,大概就是这样的。三具遗体,在屋子里聚齐后,浓烈的福尔马林在闷热的小屋子里,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把每个人都一起浸泡了进去。刺鼻的味道,刺眼的痛感,恶心的发呕的感觉这时候脑子里还有解剖结构和医学名词残留的,日后都是名医了。
每个人都跃跃欲试,是不可能的,胆小的女生果断的后退,每组每次课有个主要负责解剖的人,其他人轮流上手,找找手感。一个一个部位,慢慢的进行着。每次当然都要从割开皮肤开始。解剖刀,新装的刀片,薄而锋利无比,拿在手里,也不沉,像拿笔一样,轻轻的划过,你想多了,根本没有作用,只留下一个印子,要使力气啊,那如皮带一样硬质的感觉,要深一点划下去,但是又不能太深,否则直接透穿肌肉筋膜层,还看什么。然后平时切过鸡的默默说了一句,人肉和鸡肉手感差的好多。那种涩涩的感觉,你妹,总是不能顺畅的让你划条直线从A点到B点。用止血钳分开皮肤,参差的边缘比狗啃过略强有限。
三个组,三个完全不同类型的遗体,在之后的课程中给了每组人完全不同的体验。解剖上肢那节课上,学霸带领的一组,得益于几乎没有的皮下脂肪,每次分离表皮都是无比顺畅,肱二头肌第一个暴露出来以后,每个人都围观,这小小薄片的小肌肉,跟一片牛肉干一样。三组的壮汉,皮肤厚,但是肌肉发达,辨别各种标志很是清晰,硕大的肱二头肌和一组的薄片形成鲜明对比。老师说,请将两个手指伸进肱二头肌的背面,将肌肉轻轻提起,用剪刀从中剪断,以暴露深层结构。一组学霸伸手这么一挑,啪,那肌肉在最细处应声而断了,大家都慌乱了一下。好在还没有掉下来,这样也算达到了暴露深层结构的目的。三组的肱二头肌,跟女生手腕般粗细,一把手术剪,竟然全打开都无法包住肌肉,只好一点一点的剪。没有骨头竟然依然剪不动,剪过鸡腿的人可以想象一下剪带骨鸡腿的感觉。换了两个男生,左右开工,一人剪一边,剪了十几分钟,终于剪断了这一条肌肉,肌肉断缘惨不忍睹,跟扯下来的一样丑。。有了这一次的经验,之后大家都有了心理准备,对如何应对不同的身体采用不同的割肉方式也有了经验。
二组的老太太,在四肢的课上没有太多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除了皮肤皱皱巴巴褶子很多切皮总是要先将皮肤展开铺平才好下手。到了腹部脏器那节课时,才凸显了与众不同的地方。肚子上厚厚的皮下脂肪,让切开皮之后,什么都看不到的二组同学,开始了漫长的分离脂肪的路,他们一层一层的将脂肪用刀割下来,这时总感慨小手术刀用起来费力,商量要不要借对面研究生的大片刀来,刷刷刷~~手套上,解剖台上,刀子剪子全都泛着油光,空气中突出了一种油汪汪的味道。沿着正中线切开,但是由于肚脐的部分要绕开,一左一右分开的肚皮,被掏掉层层脂肪终于看到了肌肉层以后,大家惊讶的发现,只剩肚脐好像一个孤岛,守着下面仅存的脂肪层,矗立在肚子正中央。
每次的解剖课,都是体力的极大消耗,下课以后总是奇饿无比,而每次又都很晚才结束,同学们飞奔去食堂抢饭。第一次的解剖课之后,食堂菜色所剩无几,映入眼帘的还只剩下就是那一大盆的红烧肉,油光锃亮,颜色跟台上躺着那些人们,怎么这么的像。一口口吃掉时,吸收在身体里的福尔马林味道从细胞中散发出来,流入口腔,划过味蕾,就这么咕咚一声,随肉吞下去了。绝对不会没食欲或者反胃,人太饿了,有没有吃饭反倒觉得格外香?
解剖课渐入尾声的时候,大家在闲暇的时候开始聊天,探讨这些被用来教学的遗体,都是怎么得来的。楼下有个铁牌上有遗体捐赠中心的字样。老师每堂课开始前常要讲,要感谢遗体捐赠人为了培养学生为科学做出贡献,希望更多人来捐赠,因为根本不够用。所以很多无人认领的,或者没有亲人的也会被各个组织送来做捐赠者吧,这样至少捐赠中心会给安葬费,并且妥善安葬。大家像侦探一样展开推理,二组的老太太肯定是病死或者寿终正寝吧。一组的小瘦,大概是流浪汉饿死的。三组的壮汉后脑勺有十厘米长的刀疤,翻着皮,我们都在猜是无人认领的死尸吧。还有同学信誓旦旦的说,在某天某家医院看见过活着的时候的壮汉,似乎精神有问题,有警察跟随。
每天还有一个话题就是诈尸,老师也常会讲,尸体是肯定死透了的,但是不小心碰到肌腱神经什么的还是有可能有异常的活动,希望大家不要一惊一乍。但是每天都有人一惊一乍,早上来了发现昨天摆好的手,垂到床外了。手心明明朝上摆着的,今天朝下了。解剖的时候,聚精会神的看着别人切肉,突然尖叫说胸脯在起伏。或者突然抓着旁边的人手说,床上躺着的那个眼珠转了一下,眼皮颤了一下,睫毛抖了一下。甚至还有人感觉到鼻孔里嘴里喷出了气。幻觉,幻觉,我就没看到,每个人都是这样安慰惊吓的那个人的,但是自己心里凉嗖嗖的,如同北京越来越冷的天气。
冬天的时候,从解剖教室窗口望向楼下的神秘小院,大家都猜测里面堆放着一层层像树干树枝一样的是什么地方,用塑料布盖着,只能看到一点点露出的部分,暗棕色,有时好像会发光,长短不齐一根根的。烧锅炉的柴火么?下雪了,那天是解剖课最后的一节。无聊看窗外的某人,突然发现楼下的小院铁锁打开了。那堆柴火上有积雪,一片安静祥和的景象。突然觉得塑料布挪动了位置,原来有老师在搬东西。刷的掀起一角布,一只手,一只干枯纠结伸着手指向着寒冷冬天的手,泛着红棕色的光,映衬在白雪之中,那么显眼。竟然安静的,没有做声。一分钟后,才说出话来,“楼下是放用完的遗体的地方”“怎么知道的?”“楼下有只手掉出来了”果然,课结束后,老师让男同学把本组的遗体,负责抬到楼下的小院去,用布盖好。后面会怎么处理?老师说恢复完整,穿戴整齐好,送火化。
“让我们为这些献身医学事业的人,默哀一分钟,感谢他们给予的帮助。希望你们将来都能做名合格的医生,以救死扶伤为己任”
把活青蛙剪掉头,麻醉兔子然后给它开膛破肚,捏死小白鼠,剪开蟾蜍的肚子取卵。是不是每次冷血的磨练才能造就日后更多的悲天悯人的仁慈,我也说不清。其实只是想让内心强大到不会扭曲惊恐于鲜活人命在手中跳动。心灵强大了,才能稳健的划开你的皮肤,打开你,然后淡定的缝起,之后大口吃肉,照样做凡人。
你听过没,其实温暖的活人,和冰冷的死人,割起来,会发出不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