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日晒,田伯在地里干了几十年。年轻时学会了开荒地,后来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几时播种,施肥,除草,收割,田伯也都有数。
田伯住在大河村,这地方三山环一水,中间是开阔的平原。大河村很早就建在这里,祖祖辈辈,一代又一代靠着山下河边那些肥沃的土地为生,村民们都过着天人合一的快活日子。
都说根在哪里,人就在哪里。
田伯种了一辈子的地,从没想过离开这块好地方。现在他老了,儿子和儿媳妇也算是孝顺,想把他接去县城里住,田伯却倔的像头牛,死活不肯走。
可村里人不懂田伯的心思,茶余饭后话田伯,也不怕闪了舌头。一传十,十传百,田伯成了乡里乡外不识相的“老糊涂”,摆着城里的好日子不过,偏要在穷乡僻壤里终老。
叽叽喳喳,田伯当做耳旁风,随着乡邻们说去了,只管好自己的老牛。
这老牛随了田伯在地里十几年,一身漂亮的皮,耳朵上系着田伯编的红绳。本来牛耳上是要打孔的,可老牛是田伯的宝,老牛疼,田伯也心疼,就编了红绳系上,这样既俊俏又好认。
老牛老实本分,吃苦耐劳,给田伯干了很多地里活。空暇时,田伯躺在仰椅上,喝着茶,养着神,听老牛“哞哞”叫唤,不比县城里喝茶听曲的小日子差。
自打田伯的老伴病了走了后,老牛就是田伯的伴。田伯想着自己要是和儿子儿媳妇去县城里住,那老牛可怎么办,县城里没有地,也不种庄稼,更没有牛棚让老牛住的舒心。田伯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不去城里了,就在大河村住着,和老牛一起生活。
可是岁月不饶人,田伯老了,去地里比起以前也是力不从心的,人老了,就不中用了。下地里不过一会儿,田伯就靠着老牛喘粗气,老牛摇摇尾巴,动也不敢动,生怕田伯摔一大跟头。
晚上纳凉的时候,田伯躺在仰椅上摇着蒲扇,看着窝在身边的老牛,想起以前的日子来。
十几年前,田伯还是个有气有力的庄稼汉,去王伯家挑小牛犊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这头,小牛也很是喜欢田伯,总是围着田伯活泼地蹦来蹦去,活脱脱就是一毛孩子,可是田伯喜欢的不得了。
现在田伯和老牛都老了,田伯照料不了老牛了,总要找个好人家来照顾老牛,田伯才能放心得下。
可村里人谁肯收留一头上了岁数的牛,打听来打听去,也只有王伯肯照料老牛,这老牛本就是从王伯家出来的,回王伯家去,也算是那么回事儿,这大概就是老牛的命数。
田伯叹了口气,对王伯说:“等过几天你再来”,王伯点了点头。
这几天田伯和老牛都没有下地干活,白天田伯习惯每天抱着茶杯看老牛甩着尾巴,边啃草边“哞哞”地唤着。晚上,田伯听着收音机,老牛就窝在田伯身边,替田伯赶赶苍蝇,时不时地抬起头来对着田伯叫唤几声,就好像从前,一切都没有随着岁月而改变。
可是日子总要过去的,田伯再怎么珍惜这几天,送走老牛的日子也总要到来。
这天田伯早早的起了身,给老牛准备好了草料,老牛边吃,田伯边给老牛刷背,长长的毛刷掠过牛背,老牛舒坦地叫唤了几声。老牛不知道,这是它要与他分离了。
快午饭时刻,王伯背着一箩瓜果蔬菜来了,里边还搁着一些鸡蛋。
田伯从仰椅上起来招呼王伯。“也没别的啥意思,要了你的老牛,这点你就收下。”说着王伯将筐取下递给了田伯,还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包裹着的东西,打开一瞅,是红花花的一沓钱,估摸着有千八百。
“这钱我不能收,我不能让老牛以为我卖了它。鸡蛋我留下,这菜你喂老牛。”田伯说什么也不肯收钱,王伯也是养牛的,自然是懂田伯的心思,没多强求,也就随他去了。
田伯走到一旁,老牛看着他。“你我的父子缘分算是到了尽头了,今后你就好好听王伯的话,我会记挂你的。”说着田伯抹了把老泪,把红绳从牛耳上取了下来。
老牛跟了田伯这么多年,早就听懂了人话,不停地“哞哞”叫唤,漂亮的牛头在田伯的衣服上蹭啊蹭。“听话呀,我这是替你做打算呢,我老了,照顾不了你了,你就随王伯去吧,王伯是个大好人,我放心把你托给他,去吧,去吧。”田伯转身,背对着老牛。
老牛听了田伯的话,突然不作声了,也随着王伯把自己牵走,只是没走几步远,老牛转过了头,一滴又是一滴眼泪流了下来,一路上叫唤地让人心疼。
老牛走后,田伯被儿子儿媳妇接到了县城里照顾着,田伯时常会想起自己的老牛,不知道老牛过的好不好,让不让人喂草,让不让人搓澡。田伯担心自己岁数大了起来,会不会把老牛忘了。
有一回,田伯实在太想老牛了,硬是要儿子带着自己回乡下去看看老牛。可是到了王伯家,田伯见到奄奄一息的老牛,老泪纵横。
原来,王伯带老牛回了家后,老牛就开始不吃不喝,整日窝在牛棚里,再嫩的草也瞧不上一眼,王伯急得满头大汗,才想到了个主意,在老牛耳朵上系了根红绳,老牛这才精神了几天。可是没过几天,老牛又开始不吃不喝了,王伯去看它,就见它吧唧吧唧地掉眼泪。王伯知道老牛太挂念田伯了,可王伯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每天跟它说好话,可老牛确实是头牛,倔的听不进半句。
看到田伯来了,老牛突然来了精神,抬起头来“哞哞”地叫唤着,可是撑不了多久,老牛的头就垂了下去,再也没有气力跟田伯亲近,老牛也老了,大限怕是要到了。
其他人也没有打扰到田伯与牛的重聚,只见牛棚里不时地传出“呜呜”声,田伯出来时,老牛已经闭上了眼睛,安心地去了。
田伯一句话也没说,红肿着眼睛就上了车。
对田伯来说,去世的就像一位陪伴多年的故人,可是岁月残酷,谁也斗不过,来时对它好些,去时也让它好去。
天边的云像是河边喝水的老牛,车窗外风声呼呼,仿佛在为老牛送行。田伯在车上暗暗祈祷,希望老牛下一世,也能做个人,遇到个好人家,不用再吃草,有话就说,有事就做,不听人差使,活的更长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