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身。厨房里一碗薏米红豆粥,一只小红碗里细碎的棕黄色萝卜干,引得我味蕾冲动,肠胃兴奋,一粒萝卜干配上一口粘稠的热粥。人间最美闲暇,如此!
婆婆八十岁了,面色红润,絮絮叨叨。我尽量充当听众,昨晚突发奇想,激励一下老人吧:“妈,萝卜干怎么那么好吃?”“啊,好吃啊,我自己腌制的。没有任何色素、香精,就是简单放了盐。洗干净了,切细,最多放了点酱油……”话匣子一直开着,哗啦啦向我扑来。哈哈,一句夸赞引来长篇大论。一碗新切的细末萝卜干或许昨儿就在老太太心里酝酿,今晨在刀俎上诞生。
这一刻,思绪纷飞。
老太太年轻时因工作跟公公异地分居,婚后十年才得以调动,相继得子,“小棉袄”二人,“小祸”二子。我家医生是幺儿,性格温和,一直“妈咪”挂在口边,非要老妈妈入住新房。跟我一声令下:“对妈妈要面带微笑,要表示满心欢迎。别让妈妈做家务,你要帮她洗衣服。”刻意为之?家人不应该该笑笑该哭哭该面无表情就平淡如白水吗?
婆婆一直愧疚,这是从我亲妈家常话里得到的:“你奶奶(儿子奶奶)说你真好,不记恨她。”“为什么要记恨?各人有自己生活的选择权,不是当年我一个人带孩子,我到现在还是巨婴。我真的感谢上天的安排,没有那几年的委屈,我真的什么憋屈都受不了。”“你真这样想?”“是啊,也许当年也满腹牢骚,那时的我还在磨练成长中。再说,她帮自己的姑娘照顾孩子也是情理之中啊,谁不期望‘小棉袄’在她年老的时候裹得紧一些,老有所依?体贴温馨?”“……”我妈沉思,“是啊,终归是一家人,血浓于水,儿子孙子,她总是真心为他们好。”
老太太已经进步很大,对她幺儿说:“她学习,你别让她做什么,我自己能弄。”有时看到我在敲键盘,她就默默坐着,电视静音。我说:“妈,没事,你开声音。”老小孩其实内心很孤独。不知道多年以后的我是怎样的模样。其实想到年老,我早已脆弱不堪。不过我想好了,瑜伽继续练,书依然读,要是有能力,字仍旧敲,或许科技已经发达成只需一个念头,字迹就自动闪出。呵呵,扯了!
老太太坚韧,一直坚持自理。病了,小儿子张罗住院,送饭倒水。我进病房,老太太习惯对我说:“乖乖肉,你上班忙,我自己能弄。”我知道她这是不好意思对我有要求,但不管怎样,老人家是我儿子的亲奶奶。她性格乐观,总是乐呵呵,自己交病友,互相安慰,相互帮助。我常常想学她的这份坚忍,不埋怨,哪怕心里多么企盼子女绕膝嘘寒问暖。我一直不确信她一个人的时候脆弱过没。
昨晚叨叨:“你二姐姐一家不回来过年,把她家老头儿带到巧巧那儿过年。”“我跟你大姐姐说了,让她们也不要来。宁现在懂事啊,晓得学习,想继续考呢。不能要他来,浪费时间。巧巧公务员,又考上了研究生,宁也想努力呢。”“大小伙其实最孝顺,不喝酒,人最好。”这句话在我的耳边早已凝成茧子。但怎么才能送进她的一群儿女耳朵里?我不善拉家常,所以这些如同钟摆一直念叨的絮语,就停留于我的耳膜,这些唠唠我理解为老太太的期望——一大家子喜洋洋地拜个年,叫声妈妈,奶奶,外婆。
大年近了,我还是没忍住敲下这些家长里短。
耄耋之年了,一辈子付出不少,可能不是那么智慧。八十年了,难不成要求她读书明理?能自由活动,红光满面,已经是最大的睿智了。
当我语竭词穷或者生怕语不达意的时候,我只有搬救兵:“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
或许年轻时抱怨过,不过,我的的确确没有记恨过,不是因为一碗萝卜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