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润香
记得很小的时候发烧生病了,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个穿着我们民族黑衣服服饰的老奶奶,大约70多岁的样子,坐在我们厨房的窗台旁边,悠闲的抽着有着很长烟管的烟斗。
太阳光从窗户撒到她身上,那阳光中还参杂着一缕缕刚从烟斗冒出来的青烟。那神态是那么的清晰,直至现在都还历历在目。
那日醒来后,将梦到的情景和爷爷说,据爷爷的描述,我梦中的人竟和太奶奶出奇的相似,而那时,太奶奶已经死亡好多年了。我还年幼,自不理解爷爷口中的死亡的含义,只是隐隐觉得害怕“死亡”这个词语。
随着时间流逝,我对死亡开始有了新的认知。就像邻居的老奶奶,大人说她死亡了,就放进红色大头黑漆漆木板子的棺材里,然后就埋到地底下了,从此就再也看不见她坐在院子里抽长烟斗了。
的确,说是死亡了,不会再见。我很恐惧,某一天,我感到很害怕“死亡”2个字。我躺在床上,看着黑漆漆的屋顶。木制的梁子后面,是黑漆漆的瓦片。“每天放学回来,都会给太爷爷挠背,赚2毛零花钱;爷爷从山里回来,火枪杆上总会挂着各种各样漂亮而又美味的鸟(那会允许有枪支狩猎);有时半夜院子里有喊声,奶奶总是背着黑色四方形的,有个很明显红色“+”符号的药箱出去;阿爹的军绿色的挎包里总是能掏出来各种各样的野果,赶上时候好还会给捎回来开着米黄色像蝴蝶一样的兰花;妈妈每天回来篮子上不是放满了干柴就是青草……可是,有一天,他们都会“死亡”,离我而去……”
我不敢在往下想,突然坐起来嚎啕大哭。原来死亡,如此让人恐惧。那时,应该是我对死亡最早的思考与认知了吧。谁又会想到呢,多年以后,我却也不再畏惧死亡。
人真的很善于遗忘,再或者,逼迫自己遗忘。那时候觉得死亡很遥远,很陌生,直到现在觉得死亡很近,很淡然。若是万物真有轮回,那么死亡真的只是开始。当然成就这种想法和心态的,正是那经历了几次阴阳两隔痛苦后的淡然。
太爷爷要走了。生病之前一晚上,他异常的又哭又闹,和爷爷发脾气。他就像个孩子,坐在火塘旁边哭诉着对爷爷的不满。我阿妈在旁边安慰着,但好像无济于事。我被吓到了,躲在厨房的门背后朝屋里偷看。那天之后,太爷爷就生病了。上吐下泻,精神头一天不如一天。他开始吵着要喝“桢地龙潭水”,他说他要喝那个水才好踏上黄泉路。爷爷和弟弟走了3小时山路,用竹筒盛满了水拿回来给他喝。那个周五,我放学的路上,遇到了村里的大叔。“你赶快回去吧,你太爷爷死了!”大叔说得很直白。我腿一软,哆哆嗦嗦的朝回家的路走去。
院子里好多大人,他们都在忙顾不上看哆嗦着回家的我。从院里往家正厅望去,红色大头黑色棺身的棺材停在了正中间。棺材两边,跪着我那些爷爷奶奶们和我爸爸他们那一辈的兄弟姐妹们,一眼望去,不大的正堂屋里竟都是满头披着白孝的孝子。(我祖父2男3女的孩子,加上我爷爷他们这一辈最少的都是3个孩子)。
祭司手里捧着香火,屋里屋外念念有词。屋顶的瓦片被拆开了一个窟窿,光从顺着那个洞一直照到那个停在正中的棺木旁边。祭司安排了2位壮年小伙,给他们准备了一头尖尖的木棒,指示他们在棺木抬出正堂后把棍子顺着屋顶的窟窿扔出去。(貌似于送魂的一种仪式)棺木被大人们端出屋子,摆在了院子里。我看见有人拿来了结实的绳子和竹竿,在祭司的指导下开始捆绑。
我母亲披着尖尖角形状的孝布,跪在众多的孝子之间。我有些害怕,不敢上前,躲在门口的柱子后面边哭边偷看。“我的阿老爹(爷爷),我们要送您上山了。我的阿老爹,从此以后不知道您要在哪条溪边来喝水,不知要在哪棵树下来乘凉。自从小儿走进你家门槛,您就事事把小儿放心上,事到如今,您让小儿如何忘?……”母亲开始哭诉,一瞬间哭声一片。只记得母亲哭的这些词句句都如此清晰,而奶奶们哭诉的内容,已经没有任何记忆了。
“起~走!”随着祭司的吆喝声,孝子们整齐的伏跪在地上。8位抬棺材的大汉喊着口号,小心翼翼的让棺材从伏跪着的孝子们的头顶经过,边喊着“老人家,您的孝子们给您搭桥了!您可以安心的上山了!”我有些惧怕,边哭边跟在了队伍的最后。“你别去了,你还小,就呆在家里吧!”最后被邻居嫂子拉住。“我想去啊!我要送太爷爷最后一程!”我哭着说。“大人们心里正难受,你去的话你一直哭,看见你哭抬棺木的叔叔们也想哭,他们一哭就没力气了。等下次上坟的时候你再去好了,不要给大人们添乱了,好吗?”我抬头看了看嫂子满眼都是泪的脸,“我知道了!”点了点头。
等上山的队伍刚走,家里的人们把簸箕,盆,扫把,所有能敲的东西,从家里到外面都敲打一遍,寓意为“撵鬼”,把不愿意走的太爷爷的鬼魂撵到山里去。
几个小时后,上山的人们陆续回来了。那些叔叔们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把树枝,边走边路两边甩打,边发出“喂~喂~喂”的声音,看着着实吓人。家里的人们,早准备好了一盆盆泡着桃子树叶的洗手水;用来点燃了跨越的稻草;还有含在嘴里边跨稻草火边从嘴里喷出来的盐水。(送完人安葬之后用来净身的仪式)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面对的死亡。那段时间里,我每每放学回家,总感觉太爷爷还是坐在平日坐着的院子里。然而,他们说他已经不在了,而且我已经亲眼看见他们把他放进棺材里抬走了。
我想,哦!原来是这样啊!死亡了以后,是不会再见了。
当然,我觉得死亡并不是最后,也许它只是另一个世界的开始。太爷爷死亡了,可在另一个世界,他看见了好久不见的爸爸妈妈,看见了他曾经深爱着的外祖母,看见了曾经一起赶着马走过茶马古道的马锅头朋友。
他又可以喊爸爸妈妈了;又可以和太祖母长相厮守了;又可以和那些马锅头打树牌唱调子了。至少我多次梦见他是幸福的,因为我相信,死亡只是另一个世界的开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