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信出身决定论的，年轻人会多一些。
青年血气方刚，有道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皇帝轮流做，明天到我家，纵有天命加身，我也能逆行改之。
而活得越久，越能感觉到家世、父母、原始成长环境叠加在自己身上的种种效应，或许人生也呈现一种量子态，观察者自童年起就已驻扎在我们体内，在他们的反复审视下，汪洋恣肆的岁月河流收枝敛蔓，从可能，塌缩为了宿命。
曾国藩为自己所撰的墓志铭写着：不信书，信运气，公之言，传万世。凭此一句，虽不能尽信读书无用，但从立言、立功、立德的成功者身上，也不难发现对运势的无奈，和对气数的无措。
而这种运势和气数，是否在冥冥之中，也早已和出身绑定？一片混沌之中，老天是否早就给每个人都挖好了坑？
2
幼时家境困难，我妈行事的最高指导原则就一个字——省。
能花一块五解决的问题，绝不让它发育到一块六。能坚持用十天的物件儿，绝不缩水用九天。家中绝无闲着的钱，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去经济状况稍好的亲戚家，很多现象我完全无法理解。他们家窗台、桌角、茶几，竟然总有一些硬币和毛票。我在家翻箱倒柜，能换糖的酒瓶子都找不到一个，世界上竟然会有闲着的、被遗忘在角落的钱？！
别人家的孩子去买零食，一次竟然花了十元钱。你问我是不是羡慕，有没有嫉妒？完全没有，因为另一种感觉更强烈——罪恶。
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没有余力端详别人面前的咖啡。
三十多年过去了，三餐之外，只要加一点零食，立刻跑肚拉稀，腹痛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我想我着急排出体外的，不是多余的食物，而是精神的负担。
对于衣服，我没有旧的概念，碎了才能成为不穿的理由，经济独立后受享乐腐化思想的侵蚀，有破洞了就开始想换。去商场，询价名牌运动鞋，告知打完五折799，我面带微笑，内心发飙，出门左拐就是银行，你特么怎么不去抢。一件外套两千块，一条裤子八九百，薅人毛织布做也不用这么贵吧。
当然，别人定价自有合理之处，这样吐槽只会显得自己无脑。但幼时的成长经历，让我能接受的衣物售价天花板，也就在三四百左右。
请不要嘲笑我，一两年前，这个数字是两百。
3
我恨自己的父母吗？
当然不。
他们把最好的，都给了我。
永远忘不了我妈晾在绳子上的背心，阳光不是洒在上面，而是射穿了它，洒在地上斑斑点点，像是经过了一片树丛，而我背心的影子，总是很完整。
或许你会说，这不也挺好吗，节约光荣，勤俭致富，但我努力了多年，始终无法克服消费带来的负罪感。
花钱的快乐往往转瞬即逝，付款后的焦灼却长期如影随形。
4
太看重钱，两眼盲了，错过了许多更重要的美好。
大学毕业十周年同学聚会，关系最好的哥们儿喝多了跟我说。还记得大一请我吃饭吗？你给我买了两个包子，就问我吃饱没有，我不好意思说还饿，回去又吃了俩馒头。
望着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八，如今和当年体格相差无几的他，我心里暗暗怒骂，自己当年，真的这么麻木和操蛋吗？幸好他还把我当朋友，今天还能告诉我。
或许还有更多人，今天已经不愿再提我的当年，或者当年早已不记得，只是觉得这个人，不交也罢。
只顾当下，低头捡起每一个贝壳，全然忘了前方的大海。
我想这辈子自己是做不了生意了。成功的商人应该是粗线条的，把握大局，勇往直前，细枝末节不是不重要，而是不应作为有限精力的主要投入方向。而我，一天赔一百快就能愁死，为省五六块成本就能累死。
玩ARPG游戏，我要打开路上的每一只箱子，杀死遇见的每一头怪物，病态般的确保自己没错过任何财宝，而真正的高手，一路高歌猛进，早已通关，打倒了大BOSS，拿到了更加丰厚的奖励。
带孩子旅游，冒着38度的高温等公交车去景点，只为省几个打车钱。看别人买旅游纪念品，竟还能生出智力上的优越感。
一味节省，攒下的有限，却留下一路遗憾。
毕业后到外地工作，每个星期五，我定时给家里打电话。手机打长途一分钟六毛，舍不得用，办公室电话有IP拨号功能，两毛一分钟，花的还不是自己的钱，人穷志短，结果你懂的。
有个周五，实在太忙，没顾上跟我妈联系。当时我想，下次吧，下个周五多聊两句，也是一样。隔了一天，周日中午，接到急电，我妈死了，心脏病突发。
四年又七个月过去了，我还在不停地问自己，假如在周六，用自己的手机，不怕花那按分流逝的六角钱，我妈是否有可能，活到今天？纵使结果没有改变，起码我还在她走的前一天，多了些回忆和想念。
可惜，我没有。
当年一秒钟一分钱不舍得，今天一秒钟一万块没机会。
5
出身能决定人生，不一定。
但出身会塑造我们，确是一定。
是非心、金钱观、爱情论，种种排序、诸多考量、万般计较，养育我们的长辈、从小置身的房间、陆离变换的周遭内化成一种语言，写就了我们的人生编码，决定了你我的生存模式。
出身不能改，出身也不可恨，但后天模式值得花精力调整，特别是像我一样，已经意识到不足的时候。
先天养成容易，后天要改很难。
出身是原厂系统设置，打开官方应用市场，加装各类APP，各种换肤优化，曾以为已经脱胎换骨，实际一直在行为依赖。
你我要面对的，不是一次升级，而是一场越狱。
6
还记得弗罗斯特那首诗吗？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金黄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
而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然而我选择了，人迹罕至的那条，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
由此决定了，我的一生。
无论何种选择，皆是自我定夺。
不管哪种注定，或许都有路径。
别抱怨出身，别感慨命运，
人归根结底，要对自己负责。
你我能做的，只是
be good 和 do right.
与诸君共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