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觉得,作家这个职业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那就是可以将个人的爱恨情仇默默地钉在自己的笔头上。
男人写的穿越,男主必是要头脑有头脑,要皮相有皮相,要财富有财富,要权势有权势,坐拥三妻四妾且彼此和睦相处;女人写的穿越,则一般是女主不过小才小貌小气质,哪方面都不特别出众,却偏偏有才的有权的有色的有钱的男人哭着喊着要死要活地来爱她。
读《倾城之恋》就有这种感觉,但是只是比这种更加清醒一点点。男主对女主说的话,都有种作家自己期待一个男人这样讲的感觉。但是,又好像时时提醒自己,清醒些,怎么可能?于是说好的一场幻想,又显得不够彻头彻尾了,每每炙热如火时,总有一瓢瓢冷水泼下,将这个爱情故事从幻想拉回来,凭添一点点现实的意味。
故事的女主白流苏,是一个寡妇,与男主在妹妹的相亲会上认识,由于挺身出来一起合作跳了几支舞,得到了范柳原的注意,同时,也额外收获了亲朋的羡慕嫉妒恨。
“猪油蒙了心,你若是以为你破坏了你妹子的事,你就有指望了,我叫你早早的歇了这个念头!人家连多少小姐看不上呢,他会要你这残花败柳?”阳台上四奶奶的话,流苏听得清清楚楚,挺身出来,她不是有意的,但是无论如何,觉得扬眉吐气,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了。流苏知道,相亲的主角宝络心里一定也在骂她,骂的比四奶奶还要难听,虽然恨,但是刮目相看,肃然起敬。但是也为自己获得一个男人的关注而得意。因为她心底说,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到异性的爱,也就得不着同性的尊重。女人们就是这点贱。即使说着贱,也是引以为豪的。
然后,白流苏去香港想着见范柳原,却也是逃离上海,甚至用“夸张的城市,栽一个跟头,只怕也比别处痛些”来说这个城市。
白流苏自己是遭受过生活的打击,际遇上颇有几分狼狈,但是并不完全在意别人的议论,是无奈也好,主动也罢,还是对美好的生活充满着憧憬。
在香港,见到范柳原,第一次见面,问范柳原,你没有去新加坡去?范柳原轻轻地答道,我在这儿等着你呢!多么温柔的回答!
这只是一个开头,范柳原的每次对话,都多情到爆棚——
“你知道吗,你的特长是低头”,……“有的人善于说话,有的人善于笑,有的人善于管家,你是善于低头的。”(流苏说,我是顶无用的人)“无用的女人最最厉害的女人”。
(流苏问,怎么不说话?)“可以当着人说的话,我完全都说完了,”(鬼鬼祟祟地有什么背人的话?)“有些傻话,不但是要背着人说,还得背着自己。让自己听到也怪难为情的。譬如说,我爱你,我一辈子都爱你。”
“你好也罢,坏也罢,我不要你改变。难得碰见像你这样的一个真正的中国女人。”(流苏说,我不过是一个过了时的人罢了。)“真正的中国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永远不会过了时。”
“我要你懂得我”。
“我装惯了假,也是因为人人都对我装假,只有对你,我说过句把真话,你听不出来。”
“他管不住她,你却管的住我呢,”“一个不吃醋的女人,多少有点病态”。
“跟你在一起,我就喜欢做各种的傻事,甚至于乘着电车兜圈子,看一张看过了两次的电影,你看上去不像这个世界上的人,你有许多小动作,有一种罗曼蒂克的气氛。很像唱京戏”。
……
还有,范柳原忽然打一通电话说,我爱你。然后就挂断了,一会再打来问,说我忘了问你一声,你爱我吗?啰啰嗦嗦地讲一通“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云云。
……
有没有发现,范柳原的种种言行,总不像一个男人的自然流露,却是一种很明显的把作者——一个女人的心思装到这个叫做范柳原的男人角色的痕迹,一个女人在表达她期望的一个男人的样子。而流苏每次接范柳原的话茬时却总有种把一个从云端的人拽下来,让其接接地气,想一想能不能结婚这种的检验。
就像书中的“流苏自己思忖着,原来范柳原是讲究精神恋爱的。她倒也赞成,因为精神恋爱的结果永远是结婚,而肉体之爱往往就停顿在某一阶段,很少有结婚的希望,精神恋爱只有一个毛病:在恋爱过程中,女人往往听不懂男人的话。然而那倒也没有多大关系。后来总还是结婚、找房子、置家具、雇佣人,那些事上,女人可比男人在行得多。”
就是这样的幻想和现实交错,可能我们都会很关心(至少我也如此)这两位到底能不能到一起,我其实一直觉得二位从来不在一个频道上,除了彼此配合舞跳得特别好之外。结局是竟然就到了一起。
也许引用一下最后的话来表达下接受这个结局的心情最为妥帖: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