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春草微绿，荡醉了一池春水。
像往常一样，清一奉师命来送饭。“施主，斋饭已好，且请用膳吧。今天有施主最喜爱的绿豆酥呢。”几次隔门呼唤无果后，一脸疑惑的清一推开了房门，原来门竟是半掩着的。清一再看向内室，哪里还有她的影子？清一低头一想，遂又反身出去寻找，也就是这一找，让晚年的清一唏嘘不已。
“嘿，小和尚，你是在⋯⋯找我吗？”清一回头，却看不到人影。“笨啦，往上看！”清一抬头，一张白玉似的脸蛋映入眼帘，眉眼弯弯，发髻上不加任何点缀，却更显得出她一头的好头发。虽是一身粗布衣衫，却也难掩身上特有的清爽气息。一双小脚红润透白，她居然不穿鞋！！清一迅速扭过头去，心中暗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清一开口：“施主⋯⋯你⋯⋯你怎么能⋯⋯能爬⋯⋯爬树？”清一一紧张就会结结巴巴，一张俊秀的脸憋得通红。这可是寺中的百年老树，被师父知道了还不得把他的皮扒了。“房间里太闷，不想待着”。少女全然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玩弄着头发，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你⋯⋯你下来！”清一急得跺脚，一会儿的讲经眼看着是要误了。“你⋯⋯你⋯⋯你什么你？我没有名字吗？喏，叫我名字我就下来好不好？”少女的眼里笑意不减。“尔玉，算我求你，下来吧”清一声如蚊呐。“算了，不逗你了”少女顺势就要往下跳，“小心”清一慌忙伸出双手去接，谁料这一接不仅没有接住，尔玉更是因为要躲开清一而没控制好力度，直接和清一摔在了一起。
“我又不是自己下不来，又不是第一次下，都怪你笨手笨脚的！”尔玉嗔怒着拍拍衣衫。什么？她自己会下？还上树不止一次？！清一哭丧着脸，完了，自己要被师父打死了⋯⋯
“哪，我会好好在房里待着啦，会乖啦。”回到房中，尔玉很是乖巧地点点头。再看清一，一张俊脸拉得老长，全然没有半分平时淡然的样子。尔玉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前仰后合。自己迟早要被这个死丫头害惨，清一合上门，心里无限委屈。
“师父，我⋯⋯”清一见到师父还未开口，智远已然阻止了他“什么也别说，晚上打水去”。出了经堂的清一一脸生无可恋，随即又宽慰自己，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因为尔玉，他都快打了一年的水了。
待清一从佛堂做完功课出来后，已然是繁星满天。准备去打水的时候突然发现，几个大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装满了水。突然，自己的左肩被迅速地被拍了一下，清一回头，却感觉有人在自己的右耳边吹了一口气：“好傻哦”。清一这才发现，尔玉正眉眼弯弯地站在他的右侧。“你⋯⋯你怎么在这里？”向来侃侃而谈的清一唯独碰到这个丫头就会变得手足无措。“也许是老天注定呢？”尔玉一脸调皮的笑意。清一的脸突然就红了起来，转身快步离开。“哎呀呀，本小姐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帮你干完的，连谢谢都没有喏？”听得某人在后边气得跳脚，清一不禁失笑，终是没有回头，快步离去。
躺在床榻上的清一始终无法入睡，脑海里全是那双跳跃的小脚，而当时心烦意乱的他还不知道，这到底代表着什么。
“罢了，这几日不要去送饭了，专心你的功课吧。”看着背了几十遍还没有背下《金刚经》的清一，智远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是，师父。”清一的心里释然着但又好像少了点什么。
日出月落，接近半载，清一再没见过尔玉。
一天夜里，“既然他记不起你，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坏他修行。你也知道，他的天赋。”昏暗的灯光下，只听得智远自己一人喃喃自语。良久，听得智远叹息：“罢了罢了，也算老衲还恩于你父母吧”，只见一道白影突然冲出房门，转眼便失去了踪影。
元宵节讲经过后，清一正在送别客人，回首却看见尔玉在一旁正静静地等着他，一见尔玉，清一好不容易平定的心又开始浮躁起来，今天的尔玉，似乎格外漂亮啊。一对乌黑油亮的发髻上只是簪了零星几朵梅花，却更显得脸颊艳如桃李。一双大眼睛正骨碌骨碌转来转去。“清一，数日没见，你好像更帅了呢！”尔玉还是一副没正经的样子。“清一，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会有⋯⋯有一点点想我吗？”大大咧咧的尔玉此刻却羞涩起来。“施主多虑，于清一讲，天下黎民，一草一木，皆在心上。”清一颔首，尽量保持着淡定的姿态，心里却如同石子投入水中一样，激起一圈一圈的波澜，她要走吗？等到清一回过神来，尔玉已经一反常态地悄悄离开了。
尔玉离开了，清一不解，前去询问智远，智远只是淡淡摆手说尔玉被家人接走了。心里好像，真的是少了什么呢？想起那张艳若骄阳的笑脸，自此，清一夜夜失眠，想怎样，却终究还是不能怎样。
五年后，已经接替智远方丈之位的清一成了建安国最年轻的方丈，修身玉立的清一，每每出行总是引得一片轰动，姑娘少妇们冲破世俗束缚，争先恐后地只为一瞥清一真容。遥坐高台上的清一，目光遥远，心深似海。
清一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皇宫最后一次见到尔玉。那天像往常一样，为太后祈福后的清一准备离开皇宫，没想到却在半路上遇到了一直仰慕他的昭瑰公主，公主娇纵，要清一为其弹曲画画。遭到了清一的婉拒，从来没被拒绝过的昭瑰一气之下命人将清一打入狱中。然而就在晚上，尔玉却出现在了牢房里：“清一，求你，让我带你走。”“尔玉，你怎么会？”还没有从惊讶中反映过来的清一，紧接着发现大批的官军涌了进来。
突然，清一仿佛失去意识般轰然倒下，昏迷之前，清一只听得耳边似有呢喃：“清一，保重。”等到清一醒来后，已是数日过去了。皇帝有喻，牢中狐妖劫走高僧清一，已经被杀死在牢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清一终是掩不住眼底的悲意，一个踉跄，喉头哽咽。他早该知道的，尔玉并非人类，否则，又岂会凭一己之力打满那么多缸水，又岂能凭自身之力杀到狱中呢。这一切，都意识得太晚太晚了⋯⋯他终于明白自己心中那份隐晦的感情，只是只是啊⋯⋯
世人都道高僧奇怪，除却绿豆酥竟不进食其他食物，成为建安国的一桩奇事。晚年的清一辞去了方丈之职，只是每天静静地坐在寺中的那棵百年老树下抬头追寻着那些细小的光碎。仿佛那张笑脸还在眼前，一笑误终身，却终是清一隐藏自己心意，负了她。清一并不知道，当初尔玉为了保护他求智远为其签下生死契约，凡是清一有难，都由尔玉为其承担，清一的一生无病无痛，是尔玉用自己的命数换来的。
清风吹过，打坐的清一离去的悄无声息。弟子们跪在地下痛哭不已，却谁也没发现，清一的袖子里，还藏着半块未曾食用的绿豆
清一和尔玉这条白狐虽有着几世的情缘，却终究都是以有缘无份收场。这件事，智远知道，尔玉知道，只有清一自己，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