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他好像记起来点什么。为什么逃离,为什么要去当兵。
大二的一个秋季。黎明前雨下,连绵不停。
影站在去北京香山的大巴前,久久伫立,始终不敢上车。老师看到影的奇怪模样,过来关心的询问影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影回头看见老师满是关切的眼神,逐渐回过神来,摇摇头,然后带着耳机,塞满了hip-hop,坐上了大巴,心情也随着音乐的鼓点不止的跳动。
心跳跳的让他害怕。
学院组织学生会同学去香山游玩,报名的有四五十个,当天坐上大巴的只有二十七个人。影一大早爬起来,小心翼翼的下床,简单洗漱后,安静的走向集合地点。
地球的心脏永远分成两半,没有分界线。一半剧烈运动,一半缓缓休息,人也如此。
一大早的天还是黑的,但地球这一半的心脏在更早时候开始活跃,血管里顺畅的流动着各种细菌病毒,它们都把积攒了一夜的活力释放,开始自己的生长繁殖。
影来到集合地点,大巴还没有到,稀稀拉拉也只来了五六个同学,眼熟但不熟悉。随意扫了几眼,没有发现美女,也就懒得上去搭话,带上耳机,无聊的看着电子书。
不多久,汽车就在轰鸣中开动。
……
雨越下越小,影忽然感觉有些冷。抬头一看,原来是窗户没有关紧。抬手去关窗时,发现外边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雪。影放下关窗的手,透过窗缝静静看着一路的路景。
“喂,同学,可以麻烦你关一下窗户吗?”
影感觉有人碰他肩膀,回过头,看见一个留着短发的女生。
“你刚刚说什么?”影摘下耳机。
“你热不热?”女孩笑着问。
影愣了愣,随后留意到女孩单薄的衣服,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关掉窗,顺手带上耳机,正好阻挡住女孩的一句谢谢。
影用手擦了擦窗户,好让自己的视线从窗户上钻出去,能看到了半白半红的香山。
远看美如诗画。
香山并没有想象中“霜叶红于二月花”,更多的不过是普通的树木罢了,红色枫叶很少见。不过一行人都很高兴,快快乐乐的一路聊天照相打闹。
影没有和大家一起走,而是一个人的先跑上山。越往上走,雪越来越大,给香山点缀了许多不一样的感觉。影边走边四处拍照,远远的把大家落在后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影的镜头里出现车上那个女孩儿的身影,也是一个人慢慢走着。与影不同,她落在队伍的后边随意的看景色,反而碰上了早早上山却到处逗留的影。女孩被冻得有些红扑扑的脸上带着一点脏,头发上落了许多雪,还掉了几片小小的红色却不同的叶子。
女孩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静静地笑了起来。
影在镜头里看到她的笑,一瞬间,他忘记按下快门,只感觉自己胸口有些悸动。
女孩好像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向着影的方向张望过来。
微笑就像红叶依恋树枝一样还依恋在她的脸上。影抬手立刻抓拍到了女孩的笑。
“我看看?”
“喏~”
影笑嘻嘻的把手机递过去,可等女孩还回来的时候,影发现刚才所有的照片都被女孩删的一干二净。影嘴角微微抽动,抓狂道。
“喂喂喂!你干嘛删我照片!”
“谁允许你给我拍照了?”
“可你也不能全都删了啊……”
女孩轻哼一声,转身走了。
影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也装起手机同女孩一起追赶队伍。
小蛮,蛮又纯真。
一个瞬间,一个表情,一个眼神。就像一颗炸弹突然在心里爆炸,一个黑洞让整个人沦陷,一念便是永远。”
他早就醒了,一直模糊的奇怪的声音此刻却听的真真切切,就好像从他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一样。还有熟悉的歌声,乐符就像一根绳子将有关小蛮的回忆牵扯了出来。
一颗种子扎根,一点点阳光雨水就让它疯狂的发芽、生长,在心里蔓延。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它已经死死的与心弦纠缠在一起,每一次心动就牵扯着让它爆发。影在每一个深夜品尝着微甜却带毒的味道,在每一个梦里忍受虚幻的一遍又一遍突然的袭击,影却不知所措。
初冬的天空,她穿起自己最美丽的衣服。
影一大早出门后抬头呆呆站了半天,然后打电话叫小蛮出来。
影和小蛮在依然熟睡的校园里转圈;在突然出现的浓浓的干净的雾里飘浮;在略靠近初阳的地方,影写下喜欢。
……
那个女孩很爱笑,也很有活力。她总是喜欢听影唱歌,参加每一次有影参加的活动。她会在观众席坐三四个小时,看影一次次的彩排,看影最后的正式上台,直到最后同大家一起偷偷和影合影留念。
她最大胆的动作,就是让影教她唱歌,只教她一个人。影笑着点点头,想了许久唱什么歌,最后挑选了张震岳的思念是一种病,还有小宇。影摇摇头笑笑,然后唱了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女孩眼神里盈满的喜欢。
影和女孩越来越熟稔,大大咧咧的开着轻浮的笑话,没有思考送出关心,只剩下自己的秘密放在最心底,却不知道自己的笑就像迷药、迷雾。
没心没肺的大笑后。影依然没有善待自己的嗓子,躲在黑暗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用烟雾蒸腾那一半用来嘶吼,一半用来封锁的喉咙。
影不再回复女孩的短信,退还了所有女孩送的礼物,活动时候要么一个人唱歌,要么大家一起欢闹。偶尔迎面碰到女孩,也只是微笑的点点头。
直到一天,影在回宿舍的一段比较黑的路上,袖子被一个人轻轻拉住,然后感觉到有人紧紧抱住他,接着感受到后背的逐渐柔软温暖的温度。影转过身,看着女孩梨花带雨的样子,一瞬间却心烦不止。
“有完没完?闹够了没有?”轻飘飘的声音却如重锤般的话携带着呼啸的风吹走女孩的眼泪,影转身大步走远。
一切并没有改变,人还是依然犯贱。
一天,女孩接到电话,听到家人病重去世的消息。第二天早上,她绝望的爬上图书馆二十多层高楼,爬到一个几乎不可能到达的一个狭窄的空间,一个人在阳台从中午一直坐到傍晚。她根本没有听楼下所有人的呐喊,对消防官兵的救援也视而不见,也对影的声嘶力竭充耳不闻。就在官兵还差不远就要成功解救时,女孩纵身跳下,像扑火飞蛾,像一只轻灵的天使,轻飘飘从空中就这么落了下来。
所幸,女孩子只摔断一条腿,轻微脑震荡。
学校考虑到本身的名誉,以及在学生里的影响,悄悄把事情压了下来……
放弃生命和堕落,逃避与自我折磨。不过用一种痛苦替代另一种痛苦,麻木罢了。可等时间久些,痛苦的叠加会更加让人近乎崩溃,直到人变了个模样。
她们都消失了,像黑暗中消失的影子一样。
……
I'm well aware I'm a danger to myself.
Are you aware I'm a danger to others?
There's a crack in my soul.
You thought was a smil.
Whatever doesn't kill you,
Is gonna leave a scar.
……
他突然醒来,一遍又一遍的leave a scar就好像一把利刀,一刀又一刀的刮着他的心脏,他疯也似的大叫起来,他用牙齿啃着手掌,露出森森白骨,然后再猛地砸到墙上。他用头撞击着镜子,把头骨撞出一道道裂痕。他感觉整颗心像被一双手狠狠的拉出胸口,空洞麻木。眼睛聚焦的点逐渐放开,然后失去光泽。好像,整个灵魂都不见了。
“酒......我要酒......哈哈......我要......”嗡嗡的声音在喉咙被阻断,在胸膛炸裂,碎片与血液和成污泥在整个身体里肆意飞溅。
他使劲掰着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将他们掰断。他一把把拽着自己的头发,死命的拉扯,几乎撕扯的一干二净。他两手狠狠抓着,两个脸颊的枯萎的皮肤几乎快要全部掉落,只剩下嘴巴周围和下巴那部分仍然顽固。他用力的戳着胸口,指甲折断,陷在胸口的肉里……
“快!他快承受不了了!……”
“你们为什么要逼他!这些过去他明明……”
“快点拿过来!……好,听我命令……”
……
“唔……终于醒过来了,还继续吗?你可要……”
“……那就继……”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的伤痕消失的一干二净,身上也换了崭新的衣服。他抬头一看,镜子还在。他眼神有些空洞,眼睛里的表面有许多褶皱,就像覆盖着一层玻璃纸又像没有带好的隐形眼镜。他呆呆地看着眼前镜子里还在继续的画面,却很是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