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资治通鉴》
公元前403年,周威烈王姬午封晋国大夫韩虔、赵籍、魏斯为诸侯,从此春秋时代结束,中国历史进入战国时代。
晋国是春秋时期的诸侯国。立国于西周初的周成王时期。公元前1087年,周武王崩,其子周成王即位,将唐封给其弟唐叔虞。唐叔虞死,其子燮(又称“燮父”),将国都徙至晋水边,改国号为晋。从公元前1033年唐叔虞立国到公元前376年韩、赵、魏三国废晋静公为庶人,将其及晋国公室迁居屯留,晋国灭亡,晋国共历37任君主,存续657年。鼎盛时期,晋国版图包括山西全境,北到内蒙,东到山东西北部,西过黄河占有陕西东部与北部,南即河南西部和北部,在春秋时期大多数时间里,晋国以强大的国力,独霸中原。
晋国的强盛始于晋文公,他是晋国第二十二位君主,在位时,晋文公任用狐偃、先轸、赵衰、贾佗、魏犨等,实行通商宽农,明贤良、赏功劳政策,作三军六卿,使晋国国力大增。但也正是他的三军六卿制度,导致晋国国内卿大夫强势崛起,相互倾轧,最终酿成韩、赵、魏三家分晋,晋国灭亡。这恐怕是晋文公未曾想到过的。
公元前475年,晋国第三十二位君主晋定公死,其子姬凿继位,是谓晋出公。一个重要的政治人物——智伯,从此登上了晋国正卿之位,453年,强势的智伯,被韩、魏、赵三家联手打败,智伯身死族灭。公元前403年,早已名存实亡的周天子周威烈王姬午封晋国大夫韩虔、赵籍、魏斯为诸侯,三家分晋,正式揭开了战国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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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智瑶(又称智伯,智襄子)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智瑶,是一个妥妥的官N代。他的始祖智庄子荀首是晋国六卿之一智氏家族的奠基人,因受封“智”邑(今山西永济市),以邑为氏,别为智氏,智瑶的父亲智申智宣子,是晋定公时著名的执政智文子的儿子,智文子荀跞去世后,荀申继承了智氏之位,为下军佐,与赵鞅赵简子一同执政。 在晋国的发展史上,智氏是晋国政坛的一大望族,是晋国乃至整个周王朝具权势的卿大夫家族。在其家族史上,出现过三位正卿,智瑶是继智武子、智文子之后第三位正卿,智瑶在晋国执政二十二年,是晋国有史以来在位时间最长的执政大夫。
应该说智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美鬓长大,射御足力,伎艺毕给,巧文辩慧,强毅果敢”。美丽的鬃发,高高个子,身体强壮,善于射箭长于驾车,而且多才多艺,能言善辩,能写会画,绝顶聪明,他性格坚毅果敢,敢做敢当。这样的优点不要说全都,就是有一项在身,也足以傲人。偏偏智瑶集五项优点与一身,“此为何若人?”几乎就是一个完人。
也许是智瑶太优秀了,出身高贵,长相帅气,能文善武,多才多艺,坚毅果敢,所以导致了他的骄傲自大,“甚不仁”,也就是一点没有爱人之心,一点也不知道尊重别人,爱护别人,不把别人当人。所以,当初,他的父亲智宣子在选择他当智氏的接班人时,族中有一个叫智果的人,就非常担忧,提出了反对意见:
初,智宣子将以瑶为后。智果曰:“不如宵也。瑶之贤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鬓长大则贤,射御足力则贤,伎艺毕给则贤,巧文辩慧则贤,强毅果敢则贤,如是而甚不仁。夫以其五贤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谁能待之?若果立瑶也,智宗必灭。”
当初,晋国的智宣子想以智瑶为继承人,族人智果说:“他不如智宵。智瑶有超越他人的五项长处,只有一项短处。美发高大是长处,精于骑射是长处,才艺双全是长处,能写善辩是长处,坚毅果敢是长处。虽然如此却很不仁厚。如果他以五项长处来制服别人而做不仁不义的恶事,谁能和他和睦相处?要是真的立智瑶为继承人,那么智氏宗族一定灭亡。”
可惜,智宣子没有听进去智果的意见,“弗听,智果别族于太史为辅氏”。智果也就毅然决然离开智氏家族,改为辅氏,以此躲过了一场身死族灭的大难。果然,之后的晋阳一战,韩、赵、魏三家联军,“大败智伯之众,遂杀智伯,尽灭智氏之族。”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悲剧!
悲剧是从智宣子死,智伯登上执政高位开始的。当时,和他同朝为官的有韩康子,魏桓子。
有一天,智伯在蓝台与和他同朝为官的韩康子、魏桓子宴饮,“智伯戏康子而侮段规”。
韩康子、魏桓子何许人也?他们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同智瑶一样,妥妥的官N代呀。韩康子韩虎,先祖韩万为唐叔虞后人,也就是说韩康子是周朝姬姓的后代子孙,而魏恒子就是晋文公时重臣之一魏犨的后人。而段规先秦著名的策士,此时正被韩康子礼聘为相,可以说是韩康子倚重的谋臣。
同僚宴饮,本为沟通感情,拉拢人心,但傲慢的智伯,却把它搞成的仇恨的起源地。有人提醒他这样做会招来灾祸,要他多加提防,“主不备难,难必至矣!”,他却说:“难将由我。我不为难,谁敢兴之?”他不明白《夏书》上有言‘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夫君子能勤小物,故无大患。今主一宴而耻人之君相,又弗备,曰不敢兴难,无乃不可乎!蜹、蚁、蜂、虿,皆能害人,况君相乎!”弗听。(‘一个人屡次三番犯错误,结下的仇怨岂能在明处,应该在它没有表现时就提防。’贤德的人能够谨慎地处理小事,所以不会招致大祸。现在主公一次宴会就开罪了人家的主君和臣相,又不戒备,说:‘不敢兴风作浪。’这种态度恐怕不行吧。蚊子、蚂蚁、蜜蜂、蝎子,都能害人,何况是国君、国相呢!”智瑶不听)。
一个人伤害了别人,就应该想到别人的报复反应,智伯大强大了,身为晋国执政的他,此时不仅公是傲慢,简直就是狂妄、疯狂。有句格言说,要想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失去警惕的智伯在向灭亡滑行的路上又走出了贪婪狂悖的一步。他向韩、魏、赵三家提出了土地要求!
他首先向韩康子提出了土地要求。“康子欲弗与”,韩康子不打算给。这时,被他在蓝台侮辱的段规给韩康子出了一个将他推向死亡之境馊主意。
段规曰:“智伯好利而愎,不与,将伐我;不如与之。彼狃于得地,必请于他人;他人不与,必向之以兵。然则我得免于患而待事之变矣。“ “智瑶贪财好利,又刚愎自用,如果不给,一定讨伐我们,不如姑且给他。他拿到地更加狂妄,一定又会向别人索要;别人不给,他必定向人动武用兵,这样我们就可以免于祸患而伺机行动了。”康子曰:“善。”韩康子说:“好主意。”便派了使臣去送上有万户居民的领地。
在韩康子那里得到甜头的智伯,大喜。又向魏桓子提出土地要求。桓子本来也不打算给。他的谋臣任章说:“无故索地,诸大夫必惧;吾与之地,智伯必骄。彼骄而轻敌,此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人,智氏之命必不长矣。《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主不如与之以骄智伯,然后可以择交而图智氏矣。奈何独以吾为智氏质乎! ”(智瑶无缘无故强索他人领地,一定会引起其他大夫官员的警惧;我们给智瑶地,他一定会骄傲。他骄傲而轻敌,我们警惧而互相亲善;用精诚团结之兵来对付狂妄轻敌的智瑶,智家的命运一定不会长久了。《周书》说:‘要打败敌人,必须暂时听从他;要夺取敌人利益,必须先给他一些好处。’主公不如先答应智瑶的要求,让他骄傲自大,然后我们可以选择盟友共同图谋,又何必单独以我们作智瑶的靶子呢!”)“桓子曰:“善。”“复与之万家之邑一” ,又把智伯向死亡之境推进了一步。
贪得无厌而又骄傲自大的智伯那里知道,这是韩魏两家把他往死亡之境推进的套路,在韩、魏两家得到好处的智伯,又向韩襄子提出索要蔡和皋狼土地的要求。
赵襄子何许人也。赵襄子名无恤,是赵国大夫赵鞅赵简子的第二个儿子,为受晋文公器重的赵衰的后人。赵氏一族在晋国,世代为晋国六卿,功勋卓著,家族显赫。而春秋后期,赵鞅赵简子更成为叱咤风云长达半个多世纪的一代雄主。
赵鞅赵简子是个很有头脑和眼光的大夫。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伯鲁,小儿子无恤,就是后来的赵襄子。那年,赵简子在选取接班人时,不知立哪位好,于是把他的日常训诫言词写在两块竹简上,分别交给两个儿子,嘱咐说:“好好记住!”过了三年,赵简子问起两个儿子,大儿子伯鲁说不出竹简上的话;再问他的竹简,已丢失了。又问小儿子无恤,竟然背诵竹简训词很熟习;追问竹简,他便从袖子中取出献上。于是,赵简子认为无恤十分贤德,便立他为继承人。从赵简子选取接班人和智宣子选取接班人来看,智氏之败,实则从智宣子选定接班人那时就开始了。
出身豪门的赵鞅赵简子不买智伯智宣子的账,他断然拒绝了智伯的要求。“襄子弗与”。智伯怒。帅韩、魏之甲以攻赵氏。由此,三家分晋的关键性战役,晋阳之战打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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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在话,战争初期,面对以智伯为首的智、韩、魏联军,赵襄子是没有胜算把握的,他的第一个选择是想到了逃跑。可是,逃到那里去呢?跟随他的人说,到长子吧。长子城最近,而且城墙坚厚又完整。他说,百姓精疲力尽地修完城墙,又要他们舍生入死地为我守城,谁能和我同心?随从又说,那要不到邯郸吧,邯郸城里仓库充实。他说,靠搜刮民脂民膏使仓库充实,现在又要因战争让他们送命,谁会和我同心。还是投奔晋阳吧,那是先主的地盘,尹铎又待百姓宽厚,老百姓一定会和我们同舟共济的。
赵襄子逃到了晋阳,三家联军追击到晋阳,将晋阳紧紧包围,并引来汾河水灌注晋阳。漫漫汾河水淹没了晋阳,离晋阳城头仅三版也就是六尺高的距离。城中老百姓的家被水淹没了,家里的锅灶被水泡塌了,家中成了青蛙和鱼儿等水生动物的世界,但英勇的晋阳人民没有一个想到要投降背叛的。
胜算满满的智伯得意洋洋地到阵前巡视,魏桓子为他驾车,韩康子站在右边护卫。 看到水漫太原的情景,禁不信喜从中来,“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水可以让人亡国啊。” 他得意地说。听了智伯的狂言,魏桓子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韩康子,韩康子也踩了一下魏桓子脚。此时此刻,他们俩都清楚地知晓,汾水可以灌太原城,那么,座落在汾河岸边的魏国都城安邑,又何尝不可以被汾水淹没,座落在绛水边的韩国都城平阳,又为什么不也可以引绛水而灌注呢。同病相怜,赵国晋阳城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啊。此时,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也无法说话,你一肘,我一脚,心领神会,无言中,得到了心灵契合。
谋士絺疵敏感地得到了这一信息。他对智伯说,韩、魏必反。智瑶说:“你怎么知道?”絺疵说:“以人之常情推论得出。我们现在调集韩、魏两家的军队来围攻赵家,赵家覆亡,下次灾难一定是连及韩、魏两家了。现在我们约定灭掉赵家后三家分割其地,晋阳城仅差三版就被水淹没,城内宰马为食,破城已是指日可待。然而韩康子、魏桓子两人没有高兴的心情,反倒面有忧色,这不是必反又是什么?”
聪明而愚蠢的智伯第二天就把絺疵的话告诉了韩、魏二人,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智伯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在听了智伯的话之后,韩康子,魏桓子大吃一惊,赶忙表白说“这一定是离间小人想为赵家游说,让主公您怀疑我们韩、魏两家而放松对赵家的进攻。不然的话,我们两家岂不是放着早晚就分到手的赵家田土不要,而要去干那危险必不可成的事吗?”两人刚离开,絺疵就来到智伯面前,看到两人慌慌忙忙,眼神游移的表情,对智伯说:“主公为什么把臣下我的话告诉他们两人呢?”智瑶惊奇地反问:“你怎么知道的?”絺疵说:“我见他们认真看我而匆忙离去,因为他们知道我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但是智瑶一点也没有提高警惕,一点也没有调整对韩、魏两人的态度,失望的絺疵只好请求让他离开战争一线,出使齐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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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胜券在握”的智伯在做战后如何瓜分赵国的土地,以及下一步并吞韩、魏两国的美梦,,却不知此时的被围在晋阳城的赵襄子暗谴谋士张孟谈偷偷潜出晋阳城来到赵康子和魏桓子的作战室,在那里,张孟谈对着二人分析起了当前和战争后的形势:
“我听说唇亡齿寒。现在智瑶率领韩、魏两家来围攻赵家,赵家灭亡就该轮到韩、魏了。”
韩康子、魏崐桓子当然非常清楚当前的形势,他们说:“我们心里也知道会这样,只怕事情还未办好而计谋先泄露出去,就会马上大祸临头。”张孟谈说:“计谋出自二位主公之口,进入我一人耳朵,有何伤害呢?”
三人一拍即合,秘密地与张孟谈定好了计议,约好起事日期,然后偷偷地后送他返回晋阳城。此时的智伯却全然不知,还沉浸在他一统“天下”的美梦里。
夜里,赵襄子派人杀掉智军守堤官吏,决开汾水河堤大口,滔滔汾河水从决口倾泻而出,刹时就反灌淹没了智瑶军营。智瑶军队被水淹而大乱,韩、魏两家军队乘机从两翼杀出,对智军实施夹击,赵襄子率士兵从正面迎头痛击,大败智家军,混战中,智瑶被杀,杀红了眼的韩、赵、魏三家趁势将智家族人尽行诛灭。只有早先离开智氏的智果也就是现在的辅果得以幸免。
智伯死了,死得很惨,智伯死后,智伯一族的土地被韩、赵、魏三家尽数瓜分,本人的头颅,被赵襄子涂上油漆,做成了饮酒的酒器。
一千多年后的北宋,有个叫司马光的史学家有感于智伯之死,写下了以下一段文字: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夫才与德异,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谓之贤,此其所以失人也。夫聪察强毅之谓才,正直中和之谓德。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云梦之竹,天下之劲也,然而不矫揉,不羽括,则不能以入坚;棠溪之金,天下之利也,然而不熔范,不砥砺,则不能以击强。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凡取人之术,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何则?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挟才以为善者,善无不至矣;挟才以为恶者,恶亦无不至矣。愚者虽欲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胜,譬之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为害岂不多哉!夫德者人之所严,而才者人之所爱。爱者易亲,严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于才而遗于德。自古昔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馀而德不足,以至于颠覆者多矣,岂特智伯哉!故为国为家者,苟能审于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后,又何失人之足患哉!
他说:智瑶的灭亡,在于才胜过德。才与德是不同的两回事,而世俗之人往往分不清,一概而论之曰贤明,于是就看错了人。所谓才,是指聪明、明察、坚强、果毅;所谓德,是指正直、公道、平和待人。才,是德的辅助;德,是才的统帅。云梦地方的竹子,天下都称为刚劲,然而如果不矫正其曲,不配上羽毛,就不能作为利箭穿透坚物。棠地方出产的铜材,天下都称为精利,然而如果不经熔烧铸造,不锻打出锋,就不能作为兵器击穿硬甲。所以,德才兼备称之为圣人;无德无才称之为愚人;德胜过才称之为君子;才胜过德称之为小人。挑选人才的方法,如果找不到圣人、君子而委任,与其得到小人,不如得到愚人。原因何在?因为君子持有才干把它用到善事上;而小人持有才干用来作恶。持有才干作善事,能处处行善;而凭借才干作恶,就无恶不作了。愚人尽管想作恶,因为智慧不济,气力不胜任,好像小狗扑人,人还能制服它。而小人既有足够的阴谋诡计来发挥邪恶,又有足够的力量来逞凶施暴,就如恶虎生翼,他的危害难道不大吗!有德的人令人尊敬,有才的人使人喜爱;对喜爱的人容易宠信专任,对尊敬的人容易疏远,所以察选人才者经常被人的才干所蒙蔽而忘记了考察他的品德。自古至今,国家的乱臣奸佞,家族的败家浪子,因为才有余而德不足,导致家国覆亡的多了,又何止智瑶呢!所以治国治家者如果能审察才与德两种不同的标准,知道选择的先后,又何必担心失去人才呢!
作为后来者,我们该从智伯之死,汲取到什么样的经验教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