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世界拥有它的脚步
让我保有我的茧
当溃烂已极的心灵
再不想做一丝一毫的思索时
就让我静静回到我的茧内
以回忆为睡榻
以悲哀为覆被
这是我唯一的美丽
曾经
每一度春光惊讶着我赤热的心肠
怎么回事呀
它们开得多美
我没有忘记自己站在花前的喜悦
大自然一花一草生长的韵律
教给我再生的秘密
像花朵对于季节的忠实
我听到杜鹃颤微微的倾诉
每一度春天之后
我更忠实于我所深爱的
如今 仿佛春已缺席
突然想起 只是一阵冷寒在心里
三月春风似剪刀啊
被注定了的 永远便是注定
突然了悟 一切要强都是徒然
自己的空间早已安排好了
一出生
便是千方百计要往那个空间推去
不管愿不愿意
乖乖随着安排 回到那个空间
告别缤纷的世界
告别我所深爱的
回到那个一度逃脱
以为再也不会回去的角落
当铁栅的声音落下
我晓得 我再也出不去
我含笑地躺下
摊着偷回来的记忆 一一检点
也许 是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
也许 很宿命地直觉到终要被遣回
当我进入那片缤纷的世界
便急着要把人生的滋味一一尝遍
很认真 也很死心塌地
一衣一衫 都还有笑声 还有芳馨
我是要仔细收藏的 毕竟得来不易
在最贴心的衣袋里
有我最珍惜的名字
我仍要每天唤几次
感觉那一丝温暖
它们全曾真心真意待着我
如今在这方黑暗的角落
怀抱着它们入睡
已是我唯一能做的报答
够了
我含笑地躺下
这些已够我做一个美丽的茧
每天
总有一些声音在拉扯我
拉我离开心狱
再去找一个新的世界
一切重新再来
她们比我珍惜我
她们千方百计要找那把锁
结我的手铐脚镣
那把锁早已被我遗失
我甘愿自裁 也甘愿遗失
对一个疲惫的人
所有的光明正大的话
都像一个个彩色的泡沫
对一个薄弱的生命
又怎能命它去铸坚强的字句
如果死亡是唯一能做的
那么就由它的性子吧
这是慷慨
强迫一只蛹去破茧
让它落在蜘蛛的网里
是否就是仁慈
所有的鸟儿都以为
把鱼举在空中是一种善举
有时 很傻地暗示自己
去走同样的路 买一模一样的花
听熟悉的声音
遥望那窗
想像小小的灯还亮着
一衣一衫装扮自己
以为这样
便可以回到那已逝去的世界
至少至少 闭上眼
感觉自己真的在缤纷之中
如果 有醒不了的梦 我一定去做
如果 有走不完的路 我一定去走
如果 有变不了的爱 我一定去求
如果 如果什么都没有
那就让我回到宿命的泥土
这二十年的美好
都是善意的谎言
我带着最美丽的那部分
一起化作春泥
可是
连死也不是卑微的人所能大胆妄求的
时间像一个无聊的守狱者
不停地对我玩着黑白牌理
空间像一座大石磨 慢慢地磨
非得把人身上的血脂榨压竭尽
连最后一滴血水也滴下时
才肯利落地扔掉
世界能亘古地拥有不乱的步伐
自然有一套残忍的守则与过滤的方式
生活是一个刽子手
刀刃上没有明天
面对临暮的黄昏 想着过去
一张张可爱的脸孔
一朵朵笑声……
一分一秒年华……
一些黎明 一些黑夜……
一次无限温柔生的奥妙
一次无限狠毒死的要挟
被深爱过 也深爱过
认真地哭过 也认真地求生
认真地在爱
如今呢 ……
人世一遭
不是要来学认真地恨
而是要来领受我所应得的一份爱
在我活着的第二十个年头
我领受了这份赠礼
我多么兴奋地去解开漂亮的结
祈祷是美丽与高贵的礼物
当一对碰碎了的晶莹琉璃
在我颤抖的手中
我能怎样 认真地流泪
然后呢 然后怎样
回到黑暗的空间
然后又怎样 认真地满足
当铁栅的声音落下
我知道
我再也无法出去
趁生命最后的余光
再仔仔细细检视一点一滴
把鲜明生动的日子装进
把熟悉的面孔
熟悉的一言一语装进
把生活的扉页
撕下那页最重最钟爱的
也一并装入
自己要一遍又一遍地再读
把自己也最后装入
苦心在二十岁
收拾一切灿烂的结束
把微笑还给昨天
把孤单还给自己
让懂的人懂
让不懂的人不懂
让世界是世界
我甘心是我的茧